裴易忍不住,抬起手,想碰碰他的脸。然而左宣却偏了偏头,躲开了他的动作。
左宣解开身上的披风,扔在裴易还未收回去的手上,然后便转身进了院子,“嘭”地关上了门。
留下裴易握着手里还留有余温的披风,看着门确认不会再开了,才转头离开。
左宣一路快速走着,一直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确是看到了裴易,而不是自己喝醉了产生的错觉。
他不知道这时候裴易来找自己是什么意思,是知道自己做的一切所以想要挽回了吗。
那的确是没什么意思了。
他宁愿裴易当个一无所知的人,永远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也好过现在这样,会找点借口时不时露个面。提醒自己想起犯蠢的日子,让人心烦。
左宣本就醉了,又一路吹了夜风,再加上一直胡思乱想,导致他现在头疼得厉害。索性就一切都放空,闷在被子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下面的几天,左宣安静地呆在家里,哪儿也没有去,怕一出门又遇见了裴易。
估摸着裴易应该已经离开迟溪了,他才出了门。
用了两三天,左宣在城里找了一处小巧又干净的宅子。等付了钱拿了地契他才回了家,告诉了家人这件事。
左老爹听了左宣要出去住,气得一句话也没说,甩了袖子就走了。而左娘亲则是欲说还休地看着左宣,眼泪都蓄在眼眶里。就连左二哥都不明白,为什么左宣要搬出去住。只有大哥,只拍了拍左宣的肩膀,说了句“照顾好自己”。
左宣原也不想这样,只是到底家人的反应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激烈了些。可他也不想一直在父母兄长的羽翼下一直到老,倒不如一个人出去,虽然孤单了些,也不用一直被家人小心翼翼地看着。
收拾好了自己本就不多的行李,大哥二哥送着左宣去了他新买的宅子。那宅子也不是很远,只隔了一条街。
两位兄长又看了看宅子的布局,帮忙着放置了些东西。临走的时候,左宣叫住了他们,还是多说了两句。
“大哥二哥,你们跟爹娘多说说,我出来住也没有别的意思的,只是我前面几年都是一个人住的,已经习惯了。再说这也离的不远,我又不是不回去了。”
左二哥看着左宣,“罢了,你也这么大了,总也不能拿你当小孩子看,有自己的想法也是应该的。”
“谢谢二哥理解。”
左寒摸了摸他的头,“好了,大哥二哥走了。”
“嗯,大哥二哥慢走。”
等送走了兄长们,左宣一头扎进了书房里就开始画画,他想这样来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可是却毫无作用。
在京城的时候、在家里的时候,他都告诉自己告诉别人,他已经不在意了。
可是那么多年的执念哪那么容易就放下,装淡然装了太久,再这样他快疯了。可是他只能戴上面具啊,关心他的人太多了,怎么能让别人担心自己。也只有一个人才能肆无忌惮,放任自己心里的负面情绪翻涌。
左宣手里的笔越画越快,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在画些什么,纯粹是在发泄。
终于,笔从手里脱落,墨水晕在宣纸上,丑陋不堪。
左氏三郎,从小夫子眼中的乖学生,父母眼中的好儿子,瑞安城人人羡慕的人。长到了二十五岁,他多骄傲。
谁不羡鲜衣怒马,谁不羡仕途青云?
可他,离经叛道,喜欢一个男人。为他卧底五年,为他扫平障碍,为他篡改遗诏,那个人却连一封回信都吝啬。
一朝被宣旨入狱,在天牢里还做着故人重逢的美梦。
若不是这个人是左宣自己,他都要嘲笑这个人的愚蠢。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裴易一句话都没问就断定了自己的罪,凭什么裴易享受了一切好处之后还有胆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左宣带了小半辈子的面具,安静柔和。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本质是个自命清高又固执的人。
他的手攥着画纸,渐渐皱了。突然间,有啪嗒啪嗒的水珠落在纸上。
左宣松开自己攥紧的拳头,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知什么时候眼泪也不听使唤了。
左宣的情绪失控也只有那么一会,后来就再也没有过了。
后来左宣便开始了他的画画,依旧用着“千金客”的名字。
最初名声还只在迟溪,后来渐渐传到州城,然后连全国都小有名气。甚至有位来自北方的客人,只要“千金客”有新画必然会收藏。
左宣也不是像以前那样把画挂在书画店里供人挑选了,而是有人有需要便千金求取上门作画。
而左宣为了更好地画画,开始经常地出去游历山川,真正地看遍塞外漠北江南水乡了。
而每次回来,左娘亲都会说他瘦了黑了。虽然左宣自己没有觉得,但是他整个人的确沉淀了下来,成熟稳重。也因此,父母兄长都抱怨着左宣不再如之前那般活泼了,左宣也只是笑着,不说任何话。
时间转眼就过去了七年,这一年皇帝已经三十五岁。他在天下大招画师,为他画一幅自画像,一时间自认为自己有才能的画师都跃跃欲试。
左宣知晓这件事的时候,正在参加一位大儒举行的交流会。席上是各地有名气的文人雅士,左宣也在。
同行的几位画师告诉了左宣这件事,并且邀请左宣一起去瑞安,左宣没有思考地就拒绝了。
其他几位都觉得不理解,于是一直在劝说他。左宣最后实在是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一起去,不过心里想的却是早点就把自己淘汰掉。
一行人到了瑞安,和其他画师一起被安排在了驿站。
时隔七年,左宣再次回到瑞安,他发现他对这座城的记忆竟依旧鲜明。
左宣随意地逛着,先是到了那株梧桐树,它还是记忆里高大的模样。
然后又走到了定远路,看到了曾经自己的宅子。左宣抬起头看了眼牌匾,他愣住,因为牌匾上写的还是“左府”。
然后,左宣笑了笑,大约是缘分吧,如今住在这里的许是也姓左吧。
第14章 第十四章
左宣逛累了,便朝着驿站的方向走回去。
许是刚好是旁晚,路上有看见好几辆轿子经过。忽然在其中一辆经过左宣的时候,窗帘被突然掀起,那人探出头来,目光随着左宣走了许久,然后叫停了轿子。
“左宣!”
左宣停下来转过身,原来是李趋。
左宣迎上前去,笑着打了个招呼,“李大人。”
李趋上下打量着左宣,然后略带叹息地说了句,“你变了许多。”
“是啊,人总不会一成不变的。”
“你这次来瑞安是……?”
左宣无可奈何地回答他,“是几位画友撺掇着我来的,说是参加这次的大选。”
李趋也没想到就这么巧合,“那可真是……”
“无妨,我不会入选的。”
“希望你能如愿吧。”
“嗯,借李大人吉言。”说着,左宣拱拱手准备离开。
“哎,不一起喝杯茶聊聊?”
左宣摇了摇头,“还是不了。”
“那好,再会。”
“再会。”
看着左宣渐渐走远,李趋摇了摇头,心想皇帝陛下的算盘这次是打对了。左宣既然已经踏上了瑞安城的地盘,怎么会就这么直接离开了。
左宣他们大约在驿站里待了五六天,便收到了皇帝的诏书。住在驿站里的这些画师们,只有零星的五六个收到了诏书,也不知道皇帝是以什么规则筛选的。
到了宫里的一处宫殿里,就看见正中的位置上坐着裴易。左宣甚至不敢自作多情地想,裴易这是在请他入瓮。
画师们见了皇帝,下跪行礼,左宣也不例外。
刚跪下,皇帝就让他们起了身。接着,侍从们把他们都引到各自的桌案前,然后进来了一群婢女,给每个桌子上都放了一盆牡丹。
此次的筛选题目便是,牡丹。
等周围的画师都开始动笔了,左宣才提笔。他想着,既然是选拔,裴易也不好睁着眼睛说瞎话吧,于是非常中规中矩地照着桌子上的牡丹画了一幅画。
他明明是最后动笔的,却是最早完成的。画好了之后,他放下笔抬起头来,正好和上方的裴易对上了视线,也不知对方到底看了自己多久。
左宣很淡然地移开了视线,四处看着。每一个画师都很用心的挥毫泼墨,只有他得过且过,但他心安理得。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陆续有人完成了绘画。候在一旁的婢女们收起了画,统一交给了皇帝近侍,然后由他呈递给皇帝翻阅。
稍等了片刻,皇帝便公布了答案,这次选用的画师便是——
千金客。
左宣没想到,裴易竟然真的睁着眼睛说瞎话。
接下来,皇帝的近侍把左宣的画展示了出来,下面的画师们也窃窃私语了起来。
这时候,裴易站了起来。底下瞬间息声。
裴易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开了口:“想必诸位不明白,这么一副平平无奇的画为何获胜。那朕,就给诸位解释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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