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耳朵贼尖,这么小声都能听见!傅云书又羞又气,一头扎进自个儿胳膊圈成的怀里,闷闷地拖长了调子没好气地说:“多谢寇兄,这就不必了。”
耳畔传来寇落苼的一声低笑,随即是房门开阖的声音。等傅云书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来看时,已经不见寇落苼的身影了。
寇落苼回到自个儿房间内,反手锁上房门,窜到桌子旁,立即开始兢兢业业地研究证据。当朝对这种图册明令禁止,逮着贩卖的人就要重罚,如此精细生动的册子应当是个稀罕物件,想必孔大公子也花了不少心思才弄到手,只可惜,终究落在了旁人手里。
寇落苼一页页仔细地翻过去,他原先对两个男子之间的亲热也不过知道个一星半点,如今好生学习起来,才发现里头门道甚多,各种姿势与花样较之男女亦不逊色。看着看着,心头火苗窜起,寇落苼向后一倒,靠在椅背上,轻叹一声,将原本遮掩严实的衣襟扯开了些,热气微微散去,寇落苼闭目凝神,漆黑一片中却不自觉浮现出一张泛着绯红的、清秀明朗的脸庞。
傅云书。
这个名字在心头出现的一刹那,寇落苼浑身一僵,如瓢泼冷水浇身,将周身火热灭了个干净,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呆呆地愣了片刻,然后心想,这是不对的。
然而究竟哪里不对?如何不对?
他却也无从得知。
寇师爷不是喜好刨根问底之人,从来不钻牛角尖,想不明白的问题思考片刻便抛之脑后,扭头又开始兢兢业业地钻研这本看得让人心火烧起的证据。
他翻到画着沈珏的那一页。
先前当着小县令的面,没好意思看得太过仔细,如今暗搓搓自己一个人看,便觉这一面较之其他的画,的确更为生动详实,就连颈间系着的玉佩样式,都十分清晰细致。
再仔细过了一遍,没瞧出别的端倪,寇落苼正要翻页,忽然一怔,目光落在画中沈珏脖子上系的那枚玉佩上。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站起身,一阵翻箱倒柜,从暗匣里摸出了之前自己从乱葬岗草丛里捡来的那枚玉佩,与画册上的一对比——
几乎一模一样。
第27章 移尸(十八)
三日之期很快就到,孔家派人来报,说三千两白银已经准备妥当。傅云书当即带人前往孔家,一箱一箱雪花银验过,璀璨银光几乎能将人的眼给晃晕了过去。
寇落苼验完最后一箱,抬手将箱盖合上,抬头冲孔德道:“孔员外当真阔绰,不愧是我九合县第一富豪。”
“寇先生这话说得有趣,事关独子身家性命,”孔德干巴巴地一扯嘴角,道:“不阔绰也得阔绰了。”
傅云书道:“既然今日刚好是第三天,那么这些银两也不必再往县衙库房走一遭了,直接抬了去金雕山吧。”
“且慢!”孔德忙道:“傅大人,未免人手不足,不如再带上一队老朽的家仆,能打打下手,也是好的。”
傅云书这回与群鹰寨正面接触,虽不打算大动干戈,但未免生变,也是家底尽出,不仅县衙一干捕快衙役都带了出来,连底下镇上几个得力的官差也都调派过来镇场子,若再多带人手,实在多余不说,万一叫土匪见了以为官府前来剿灭,动了杀心,就更是难以收场,于是递了一个眼神给寇落苼,寇落苼当即领会,微微一笑的,道:“孔员外的家仆虽然个个身强力壮,但毕竟都是门外汉,不吃公粮不见血的,真出了事,能不能帮上忙还两说,万一把自个儿搭进去,这责任可难追究了。”见孔德还欲分辨,他又道:“还是孔员外不放心咱们,怕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偷摸几块银锭子去?”
孔德只好干笑道:“寇先生这是哪里的话,老朽岂敢。”
“孔员外不必担心,”寇落苼一巴掌按在孔德干瘦的肩膀上,将这个小老头儿拍得晃了三晃,“傅大人必定能将孔伦少爷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寇师爷都这么说了,孔德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深深地朝傅云书行了一礼,道:“望傅大人能携我小儿平安归来。”
傅云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抬了抬手,说:“启程。”
三千两白银,足装了整整五只大箱子,抬箱的衙役们步履沉沉,嘿咻嘿咻地走着。寇落苼打马跟在傅云书身边,回头一望这阵势,土匪心性上涌,直痒得抓心挠肝,频频回头,眼神如望着美貌大闺女似的热切。
“寇兄,”傅云书见寇落苼的脖子如中风般一抽一抽,还以为他有所发现,低声道:“你看见什么了?”
“啊?”我眼馋这些个白花花的银子诸如此类的话自然是绝对不能讲的,寇落苼眼珠子一转,心里反复道这些钱待会儿就是我的了,终于将那股馋劲儿压了下去,冁然一笑,赫然一副正经人的模样,说:“我只是略有感慨,普通人这一辈子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干活,可能都挣不来一百两,可孔家这一出手,就是三千两,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傅云书却淡淡地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如今孔伦落入贼手,若山贼执意取他性命,任那孔德家财万贯,也无济于事。”
寇落苼道:“若孔德知道,自己花了三千两白银换来的是儿子锒铛入狱,怕是要气得捶胸顿足。”
“他应该明白的,”傅云书道:“既然由我出面接回孔伦,就不可能顺顺利利地放他回家。孔伦到底有没有杀人,我们还不能确定,但是我觉得,孔德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但他还是愿意让我去将孔伦带回,这就说明……”
寇落苼问:“说明什么?”
“说明孔德觉得我比山贼容易对付得多。”傅云书幽幽地道。
寇落苼忍不住笑弯了眼睛,道:“这是自然的,否则那不成了县令猛于匪了么?”
傅云书今日心情不佳,听到此言也不由得笑了一笑,道:“也是。”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城门,一抬头,便望见巍峨的高山,远远地看到一座山峰,如鹰嘴般突出,坐落在那鹰嘴崖之上的,正是群鹰寨。
衙役捕快们多是九合本地人,从小就听大人们讲土匪喝血吃人的睡前故事长大,往日路过城门口都不敢多朝那座山看一眼,生怕被长了千里眼的土匪盯上,如今不得已出了城门也便罢了,竟还要走到金雕山下去,一个个腿肚子都不由得打起颤来。
赵辞疾此番也跟了出来压阵,望了眼神情复杂的县太爷,勒马回身,喝道:“一个个都打起点精神来!这回只是叫你们来接人质,又不是来送死,垂头丧气的像什么样子?以后怎么指望你们拿下金雕山?!都振作起来!”
衙役们勉力提起一口气,喊道:“是!”
气势貌似磅礴,傅云书却在这震天喊声中,悄悄地叹了口气。
一只手忽然搭上肩头,安慰地拍了拍,傅云书扭头一看,果然是寇落苼。对上傅云书的目光,寇落苼轻轻一笑,并未多言。傅云书说:“寇兄,你可还记得这里?”
寇落苼转头朝四周看了看,说:“这好似是我与你初见的地方。”
傅云书点点头,“我在这里被土匪挟持,你出现,然后救了我。”傅云书生了一双桃花眼,眼眸也似千尺桃花潭水,澄澈清透,此刻波澜乍起,光影明灭,他眼前也笼了薄雾烟云一般,叫寇落苼一时看不分明,他道:“即便已经过去那么久,我再度路过这里,还是忍不住会心生恐惧,我与土匪不过短兵相接,都这样恐慌,更不用提他们这些常住九合的人。”他垂下眼帘,烟云尽收,低声道:“其实最可怕的不是土匪,而是人心底在面对险境时,不自觉的恐惧。”
寇落苼静默地看了他片刻,才道:“生而为人,总是有弱点的,这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能不能克服弱点。”
“寇兄,有一件事,自从我到了县衙之后,就一直很奇怪。”傅云书忽然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寇落苼眼珠子朝四周转了一圈,除了自己,似乎并没有别人听到这句话,他悄无声息地朝傅云书凑近了一些,低声道:“什么事?”
傅云书张了张嘴,正欲说话,赵辞疾雄浑的声音忽然从一旁传来,说:“大人,金雕山到了。”
傅云书心头一凛,窜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一抬手,道:“停下。”说罢翻身下马,走到唯一能通往山顶的那条小路前。寇落苼与赵辞疾都立刻跟了过来,一左一右将傅云书夹在中间,以免他忽然脑子抽风杀上山去。
金雕山山势险峻,只有这一条路能供人上山,土匪占据了鹰嘴崖天险,只要守住这条路,任凭山下千军万马,都难以攻克,是以江北府数次派兵浩浩荡荡地来剿匪,都无功而返。群鹰寨匪首更替后,胃口变得挑剔,不再逮着一个过路人就将其羊毛薅个秃噜,而是专盯那些富商巨贾,平民百姓松了一口气,有钱人则气歪了脸,个个嚷嚷着要剿匪,江北府衙门口的鸣冤鼓一度是破的。知府在土匪身上吃了好几次亏,已不奢望能将其剿灭干净,只盼他们安稳一些便烧高香了,劫持富商以胁高价,钱到手了也守信放人,不动大局稳定,不算大事,轻描淡写地打发了富商们回去,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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