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徹目光一寒,沉道:“陛下,哪个敢!”
赵珩冷哼,“让他们放马过来,朕近日亦不爽利,也想拿他们撒撒气!”
回了宫,刘顺忠边伺候皇帝换衣裳,边不停念叨各路神仙保佑,又问:“陛下,您去这泮宫是有多危险的事,怎得连韦大人都带了伤回来?可怎么是好!”
韦徹受伤,是皇帝这做主上的护不住他,赵珩被问得心烦,沉了脸,甩手自个扣了衣扣子,只问:“韦徹在哪间屋子上药?”
刘顺忠见赵珩恼了,再不敢多言,在前头躬身道:“老奴给陛下引路。”
韦徹正在偏殿暖阁里上药,门帘忽地被挑开,他反射性抓衣而起,见是皇帝,忙遮得更严些,自榻上就要起身。
赵珩见里头到处杵着人,随手挥退了,摁下伤患,坐到榻边道:“让朕瞧瞧。”
韦徹不肯。
赵珩瞪他,“拿开!”
韦徹只好松了手。
他上身精赤,麦色的肌肤上淤着大大小小的青红,肩头更是高起了寸许手掌大的肿痕。
皇帝心里烦躁,脸上也没遮掩。
韦徹忙道:“陛下,臣下次准能避开,再则臣皮糙肉厚得很,如今还是学里的事要紧。”
言下之意,皇帝该去泮宫的还是得去,他会尽量避开那些人,真避不开了,挨两下也没事。
赵珩不出声,转头走了。
夜里,龙床上挂着妆花缎的帐幔,赵珩躺在才入冬新晒的被褥里,不知不觉睡得热了。
梦里朦朦胧胧,有绸一般紧致光滑的皮肤贴来,却显出小麦的褐色,有琥珀一样的琉璃眼望来,却是对兽目,那似猫似虎的东西紧着腰肢向他逼近,他跃起就将那畜生压下……
早起,刘顺忠来伺候,赵珩状似无意对铺床的小宦道:“把褥子换了。”
这昨儿才新换的整套,刘顺忠一时未反应过来,随口道:“陛下睡得不舒坦?”
赵珩懒得搭理他,丢了擦脸的帕子往外间用膳。
刘顺忠这才见铺床的小宦对着他悄悄比划,原是粘上了陛下的些许宝贝。
老宦儿恍然大悟,陛下这是长成了啊,大喜的事啊。
刘顺忠咧着嘴往外间伺候去。
赵珩再往泮宫去时,留了心眼,课才上了一半,他借口不适溜出来,果见韦徹不在,忙往花园里头寻他。
只听那池子边上有声响,赵珩穿过假山,就见几个仆僮围着韦徹狠揍,嘴里喝:“狗东西,还敢来,不是叫你滚家去吗?”
赵珩大喊一声:“韦徹!”
见主家亲自寻来了,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忙惊得四散。
赵珩也不过去,转头就往劝勤斋飞奔。韦徹心道不好,也顾不得露身手了,一跃而出跟了上去。
刚巧放了堂,众家子弟从劝勤斋里三三两两出来,赵珩上去就踹飞两个,明明瘦瘦弱弱一少年,众人却觉来了个小版摄政王,连那出脚的姿势都不带换的。
才经过的事,已成了众人的心头阴霾,被赵珩对上的,本能想逃,逃了几步才想起来,不对啊,这又不是摄政王本尊,是个没用的病秧子呀。
几人这才重整旗鼓向赵珩围去。
李逸慢了一步行出劝勤斋,见的就是这副画面——
少年郎孤身被围,再无退路,面上却毫不见惧色,攥紧拳头,迎着众人而上!
这一刹,时空重叠,人事重叠,在这泮宫旧地,几度被李逸压下的回忆终不再受控,如滔天洪水,席卷而下。
广华二十七年初夏。
当朝太孙李逸求得天子特许,除在东宫从学外,也常至泮宫听讲。
李逸头回踏过泮池那日,碧空无云,大成殿前道道金光耀得人睁不开眼。
李逸一路行去,头一个见的不是郭祭酒,不是任何一位博士,而是立在殿前烈日下的乌发少年。
诺大的殿前广场上人来人往,这无异于衙门前的犯人站囚示众,这等惩罚何止是叫人颜面全无,简直是受不住的就得大病一场,即刻退学就此被断送。
士可杀不可辱。
这可是古代,京畿的泮宫里不是世家子弟,便是未来的国之栋梁,有哪个会被师长如此对待。
李逸心里惊诧不已,经过那少年时,便到底忍不住望去,却不想原本垂首立得笔直的少年忽然抬头,两个人撞个正着。
李逸从未见过这般眉目,山水相逢,眉山却非远山青黛,漆黑似万仞绝壁叫人却步;目水亦非秋水横波,倒似风暴未起前的深海,万丈波涛俱在底下。
李逸被少年望着,仿佛海崖峭壁下的一叶扁舟,被浪头抛得上下颠簸。
跟着的内侍眼见太孙神色不对,忙立出一步来,厉斥那少年道:“放肆!既见太孙殿下,还不跪礼?”
李逸只见少年垂头闭目,缓缓就要下跪,李逸忽就有种要命的直觉,这一跪他不能承,承了,失却的东西他受不起。
心念陡转间,李逸抢道:“免礼!”言毕,好似逃离似地大步行去,把个原本紧跟的内侍拉在后头老远。
直到李逸背影彻底消失在偏殿处,赵渊才收回目光,勾了勾嘴角,垂首重又立得笔直。
第二十八章
“课毕——”
助教站在坛侧一声长宣。
郭祭酒先在讲坛上立起身来,一屋子子弟稳坐不动,唯李逸单独起身,向祭酒行礼,郭慎大躬还礼,众人才起身跟着行礼。礼毕,李逸头一个出了偏殿,祭酒和助教方随后跟上,这之后,所有子弟才得自由出入。
此外,凡太孙参与旁听的课,郭祭酒的礼,陈博士的春秋,夏博士的诗,都一概将授课地点由原来的劝勤斋改至大成殿偏殿,以符合李逸的身份。
能与皇太孙同窗,本届弟子与有荣焉,过了年岁已毕业的,尚未能进学的,没有不羡慕这批运气好的。
李逸才出到殿外,就有廖大学士的公子廖昭上来行礼道:“前儿见殿下尝着那大红袍尚可口,今儿我又多带了些,老家后山自采的茶,不值什么,还请殿下纳之。”
说着让小厮把茶盒子递给李逸的从宦。
因着李逸在,众弟子每日都有新鲜物件可吃可用可赏玩。
昨儿你带些新茶来,今儿我带几张花笺,明儿你又用弄些香来,总之但凡文人士子,勋贵子弟用得上的,就都有人弄了来。
阔气的人家每位同窗都能分着些,普通的子弟则分给平日来往较多的友人,只少了谁都不能少了李逸,这些东西,说白了,都是为了能给到太孙手上,不过拉了旁人来以显得不那么刻意。
诸样东西虽小,全为增进感情,提醒太孙别忘了还有我这号人物。
这些事说谄媚无风骨,却是人之常情,也没法全禁了,何况李逸的身份,再贵重的东西也受得。因多了这个插班生而搞得这一届风气乌烟瘴气,先生们也只得无奈作不知罢了。
没行出两步,廊前的阶梯都没下,秦王世子李迪又拦下李逸道:“殿下可曾接着我的帖子了?庄子里头荷花正开,同窗们都去耍玩,还请殿下赏脸。
若嫌他们闹哄,临水有新盖的花榭清净,不知殿下可乐意去画两笔墨荷?”
诸王在京郊都有成片庄地,是消暑的好去处,李逸做了多年皇太孙,各种巴结已经见怪不怪,送点上好的茶叶、笔墨那是要脸的清贵。
诸王世家这类级别的土豪,那是直接搞宴会弄家里去,什么大兴土木,奇珍异味,没玩过吃过的都给你弄上来,就想哄得你开心。
李逸高兴了就去两回,不高兴了就推了,今儿他心情还不错,便应了。
成日收礼,李逸亦得寻着时机还礼,但太孙还礼那不叫还礼,叫赏赐。
时已入夏,李逸将太医院制的成药丸子拿了出来,多是些解毒辟秽,清热安神的方子,总有个四五种能分予同窗们的。
这些药丸俱是缝在宫制的荷包里,既美观又实用,挂出去全是体面。
赏赐自然是人人都有份的,内侍分着分着,却想起件棘手的事,悄悄问李逸。
“殿下,滇南王世子,是否也给分赏?”
李逸想到赵深,头一个跳出的印象还是那日广场初见的情形,这之后,他入学已有月余,却再不曾与他有交集。
赵深几乎每日都被罚站,至少李逸来听课的日子,每一回都能远远见他立在殿外的广场上。
听学里同窗说,为了示众,赵深这立的地方,也是跟着他们上课的地点来,若在劝勤斋,就立在园子里,若李逸在,到偏殿上课,便立在广场上,总之保证人人都能抬头就见着窗外的人,引以为戒。
滇南王世子在这泮宫是个异类,无人搭话,无人同行,学里同学间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
赵深被所有人排斥在外。
李逸看了一眼从人,道:“世子就不是孤的同窗吗?”
内侍没料到李逸会为此生气,忙请罪退了下去。
秦王世子坐得离李逸最近,听着动静道:“殿下过于宽厚,这等人早就是连皮都被扒过好几回的,何必给他脸面?”
李逸不清楚赵深在学里的历史,但只听这话里的意思,就知赵深应是屡教不改,吃过几回夏楚了。
相似小说推荐
-
公子天真记 (明练) 晋江2018-05-05完结飞檐走壁、仗剑天涯是韩夜儿时的梦想。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了,没想到一朝见义勇为,韩...
-
[清朝]"格格"有礼 番外完结 (白孤生) 晋江金牌推荐VIP2018.5.4完结 5.15更新番外完结温凉一朝穿越,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格格”,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