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者双掌一迎,顿觉赵渊拳上有泰山之力凝沉,他大喝一声,腰脊绷直欲断,牢牢顶死赵渊攻势,却不想源源劲力不断自拳上传来,满殿落针可闻间,护者全身筋骨竟发出咔咔脆响!
众人色变!
了尘眼见不好,急道:“檀越!”
赵渊冷喝一声:“退!”
卸力翻身自监坛护者头顶鱼跃而过。
底下兴隆寺方丈顿失千钧之力,身形一软,单膝着地,即刻被报恩寺众僧扶围起来。
了尘几步拦到李逸身前,急道:“檀越!不可一错再错!前朝李氏不过这一点血脉,你还要赶尽杀绝吗?!”
“陛下金口,保他无虞。”赵渊至此,竟还能借皇帝的话冷静作答。
了尘又斥:“折辱之,尽毁之,不比杀身更恶?!”
赵渊紧盯李逸,“由他说。”
“檀越!诸天神佛已至,摄政王今日权势滔天,就此断尽善缘,莫不怕翌日身首异处!”
忍至此时,这般重话一出,赵渊终不耐向了尘出手,口中亦狂道:“我赵渊手下游魂何止千万,若诸天神佛俱在,随他要来便来!”
赵渊掌风已至,千钧一发之际,李逸挡到了尘身前,闭目只待身受。
眼见不到半臂距离,赵渊硬是斜掌回功,气血反噬逆行,他面色青白额上滴下大颗汗珠。
他咬牙挺身,几息间硬是压下气血,直视李逸,目若沉潭,只不肯释出底下寒意。
他紧绷下颚一字沉似一字。
“今日!神挡杀神,佛阻弑佛!”
满殿众僧,威声齐喝。
“阿弥陀佛——!”
佛号响彻大殿内外,势如沉钟轰鸣,誓要压下这等狂妄逆语!
直至这绵长佛号几近尾声,天宝寺上座快步行出,躬身执礼道:“还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殿上一触即发之机方有所缓和。
上座者乃是一寺最长的修行者,天宝寺上座身为皇家寺院的大长老,纵观人世诸相,所见所历比这殿中任何一人都要来得多。
旁观至此,他心有所悟,亦看出他人不曾注意到的幽微之处来。
这才将赵渊引至一旁,以尊号称之,想要化解这场剃度危机。
赵渊亦听出上座话中雅意,微微点了点头,随其远离众人。
天宝寺上座年近耄耋,白眉如蚕,圆面似弥勒,开口尽是苦口善言。
“殿下可曾听闻,心有爱欲,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李逸乃前朝废太孙,殿下何必因一时求不得而生执念,不肯放手?”
赵渊沉默不语。
上座细观其神色,面上虽缓了下来,目中意念却无丝毫动摇,不得不叹道:“殿下亦知,若是殿下执意要带走李逸,我等是拦不住殿下的。
只好叫殿下知道,出了此门,老衲会嘱咐众僧将今日之事传尽天下,好叫天下人看着,莫让殿下就此一意孤行。”
“你这是威胁本王?”赵渊目中寒意尽露。
天宝寺上座心下微凛,面上却不显,只再度躬身执礼,语气越发恭谨,“老衲绝非此意,是不忍看殿下再造更多孽因。”
老和尚说得至诚无一丝作伪,赵渊边听边瞥见远处被他搅了剃度大典的李逸,鬓边青丝散了几缕在肩,他犹不觉,盘坐静思,面上平静已看不出情绪。
老和尚还在道:“我观殿下非不明之人,金刚智慧,皆非凡俗,实不忍殿下就此毁去此生善利。”
赵渊这才收回目光,“大德不必如此,本王待李逸……并不会折辱他,更不会加害他。”
话至此处,赵渊忽然抬头看了看大殿天顶、四周,不禁一笑道:“既说诸天神佛在此,不如本王就当着这诸佛,菩萨,神王、护法,天龙八部之面说了,若我赵渊有一分伤他李逸,便叫十分还我便是。”
他语气轻松,竟浑不在意立下如此诺。
晓是天宝寺上座经了如此多的世事,都颇为惊讶地抬头看向赵渊,“殿下此言甚重!”
老和尚言至此处忽地福至心灵,脱口道:“可是殿下与李逸旧有些因果?”
赵渊看了眼上座,点头道:“确有因果,只不便相告。”
既得了赵渊亲口承认,知道事出有因,再看赵渊的态度李逸应也不会出了山门就入虎口,天宝寺上座大松一口气,想来今日这危机算是解了。
他忙告退出来,将了尘和监坛护者招到一边,也不管两人的疑问,只直接对二人道:“尔等还记得今日抽到的佛偈吗?”
福泽深厚,因缘具足,菩提花落结菩提果,自有佛缘。
监坛护者仍颇为意不平,“这佛偈明明说李逸佛缘深厚,福泽因缘具足,今日本是极好的日子,都叫这狂徒搅了!”
了尘却被这么一提点,陷入了深思中,半天方缓缓道:“‘因缘具足,菩提花落结菩提果’,这说的今日之事若是另一个意思呢?”
天宝寺上座颔首笑看他,只待了尘自问自答。
了尘于是接着道:“可是摄政王同上座说了些因果?难道他二人还有深因厚果远超我等所知?恰逢今日因缘具足了,要在佛前了了这业缘?”
“据老衲方才所悉,正是如此。”
唯监坛护者到底才与赵渊交过手,难平心气,仍不服道:“这因果若是李逸出这山门就遇不测呢?我等难道真的见死不救?!”
“了意!”天宝寺上座一声喝响护者法号,方才平心道:“你亦知,‘佛有三不能:不能灭定业,不能渡无缘,不能渡尽众生。’”
了意垂手,立定已示受教,如此思索片刻才叹道:“他二人定业终要他二人自己来消;李逸若无缘则无法渡;至于肃王这等煞神临世,便是那终有渡不得的众生之一。”
了尘与上座亦同叹息道:“人事已尽,因缘如此。”
了尘谢过二位,终无奈道:“且放了李逸,让他二人自了因果去吧。”
待李逸踏出大殿时,漫雾薄纱已被清风揭去,群山巍峨示现真容。
他身前几步处伫立赵渊修长高大的身影,山中金顶四下开阔,碧空一览无遗,沧溟之色衬出赵渊头上抹金凤翅盔,恍如真武大帝光晕闪耀神临。
赵渊忽感目光,心有灵犀回头望了一眼李逸,彼时晴空泛出五彩,霓虹腾驾,掩天光。
赵渊一时忘情,回身向李逸走去。
李逸心如擂鼓,望着赵渊。
赵渊几步至他跟前,临了,顿了顿,方低头轻问:“信我一次,可好?”
李逸闻言顿时百味杂陈,他曾信过这话,而结局呢?
半晌,李逸看着那张和赵深毫无二致的脸,终是轻应道:“好。”
第二十二章
京郊,云雾山。
赵渊天不亮就已入山,行近山顶时,旭日方露脸。
远处孤云出岫,天有霞彩,他身着一袭紫道袍,清风拂面走在前头,几步后是作普通仆役打扮的赵喜和周义。
深入云雾袅绕处,有三间木屋立在背风之地,一小片菜圃里,两个童子正在清扫残菊。
满地金黄,兼之暮秋山林层染,斑斓不似人间。
若是李逸见了,必是要兴奋提笔吧。
赵喜随着赵渊行至门前,正要请肃王示下,发现自家王爷竟走起神来,嘴角还勾了勾,想是念着了什么有趣之事。
他见此便不再往前凑,自个绕到园门处向那迎过来的童子道:“今日先生可在家?”
“先生虽在,却在后屋闭关,不如还是请几位留下帖子,等先生出关了,我等自会禀告。”
童子声音清脆,才开口就将赵渊拉了回来,他还不曾发话,周义已经忍不得小声嘀咕:“上一回是访友,上上回是云游,这回总算是在家了,又搞出个什么闭关来。
主上,我把人给绑出来得了,您哪有功夫费这劳什子劲!”
不用赵渊斥他,赵喜已道:“山中空气甚清,四季景色皆美。我倒是不嫌累,殿下爱来几趟,我都乐意跟着。”
笑眯眯一句话就噎死了周义,周义恨他拆台,明着低声威胁道:“小珰!可小心着别再有那挨板子的机会,再有下回,我定要叫他们重着些来。”
赵渊被他俩这么插科打诨地一闹,非但没因寻不着人败兴,反倒轻笑起来。
这两个人精最是识眼色,见今日事有不顺,二人忙借机开唱,唱念做打浑如天然,不亏是多年配合出来的功夫。
这上头的人开心了,下面的人才好办事。
周义正准备听赵渊回去的示下,不想肃王道:“今日不走了。本王原想多来几回请郭先生也无妨,只是如今事有突变,只好换个法子了。”
赵渊乐得给郭慎脸面,那是他敬郭慎曾任祭酒的人品,如今先礼不成,就莫要怪他后兵了。
“主上,硬来可不行。”周义不无担忧道。
这真要硬来了,周义反倒头一个反对起来,前期的情报工作都是他做的,郭慎是什么人,要他说,那就是块油盐不进的臭石头。
做人连点酒色喜好也无,爱个菊啊,梅的,都不必花什么大价钱,顶多好抽两口烟,那也是这荒山菜圃园里种的破烟丝也能对付的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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