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波澜不惊, 宛若这只是一件简单的小事,“南巡之时。”
苏培盛差点没压抑住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质疑声,从南巡至今过了大半年, 若是温凉早就发现朱宝的不妥,竟然还把这样危险的人安放在身侧?!
胤禛皱眉,仔细地看着温凉的脸色, “先生可知,这很是危险?”朱宝在侧,又身带武艺,若是一时不察, 朱宝随时都可能对温凉下手。
温凉泰然自若,“他没有杀意。”的确是种很玄妙的感觉,不过温凉是真的认为朱宝不会杀他。
“朱宝能在某身边埋伏这么久,若不能仔细探查原因,留下的隐患太大。这是某不动神色的缘由。”温凉解释了一下,而后注意力又落在小院的平面图上,意有所指地说道,“或许真正要动手的,不是朱宝,反倒是这位……”
温凉点了点小厨房。
胤禛不问,苏培盛倒是憋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贝勒爷,轻声问道,“温先生,是如何发现问题的?”朱宝与绿意两人都是他挑选的,如果朱宝有问题,苏培盛责无旁贷。
温凉抿唇,并未直接说起,而是谈起了另外一件事,“南巡时,万岁爷点了八位阿哥,除开一直活跃的数位外,还有三贝勒,五贝勒,十二阿哥。三贝勒数年前因夺爵意识一直郁郁不振,可万岁爷对他依旧宽厚。某不知为何旁人都遗忘了这位。”好似数年的安分,便能使得此人骨子里的自视甚高一概清除。
胤禛一顿,南巡时,胤祉的确几乎都不曾露面。除了偶尔在皇阿玛身边见过三哥,素日来几乎不曾见他出外活动。然数年前胤禛刚分封郡王时的模样,胤禛记忆犹新。
康熙三十七年,康熙帝分封诸子,从胤褆起到胤祉落,二者为郡王。从胤禛起至胤禩落,皆为贝勒。初始胤禛的失落可想而知,后头数位都是小阿哥,可偏生只有胤禛被归为后头,而胤祉明知此事,仍会在胤禛面前时常提起,品性想法可见一斑。
自从因剃头事情被夺爵后,好长一段时间胤禛都不曾听过胤祉的消息,偶尔便是在下朝时打个招呼。胤禛心头一跳,果真如温凉所言,胤祉悄然无声地从他们的警惕中消失了。
温凉复道,“朱宝随同某一同登船,而后因晕船而大多数时候单独居住。爷可还记得当初扬州一事?”
胤禛肃穆着脸色,“他在船上完全无碍。”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朱宝在南巡大船上眩晕不得起身,可在扬州画舫上却能带着人鏖战,当初杭州的小舟荡漾还能解释一二,可在画舫上如履平地,就很难解释。正如现代有人晕车,或许对自行车无感,可大巴与奔驰的差距再大,该晕车的还是会晕车。
朱宝在撒谎。
胤禛沉默片刻,“先生是如何推测出胤祉在其中插了一脚?”能看出朱宝有问题,是温凉心细如发。可胤祉此人和胤禛的牵扯甚少,温凉作为胤禛的幕僚,自然也该对他没有太大的关联才是。
能想到胤祉那处,自然得有依据才是。
温凉坦然道,“其实并没有。”
“某只是排除了其他人后,认为三贝勒的行迹颇为可疑罢了。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巧合。”温凉思索着道。
“可南巡此事,让某大胆猜测,或许朱宝装作晕船是有必须的原因。毕竟万岁爷表露了对某的重视后,朱宝晕船的症状便减轻了。”
“至于那小厨房的帮厨,某也的确有了猜想,不若与朱宝当面对质,也可解释爷心中的疑惑。”温凉道。
胤禛断然拒绝,“朱宝既生二心,先生不可以身涉险。”
温凉目光灼灼,“此事虽有揣度,可无半分实在的证据。朱宝表面粗疏,实则胆大心细,此事若不能当面对质,便不能知道是否存在疏漏。某必须去!”
秋风飒飒,朱宝咬着指甲蹲在门口狠狠打了两个喷嚏,感觉到丝丝寒意。他蹲着的模样看起来很像翻出去,那种焦灼不安的感觉让绿意看得有些刺眼,“你那么激动作甚?”
四下无人,她翻了个白眼,“你再这么抖下去,就算别人本来不怀疑你,现在都要怀疑你了。”
朱宝眨了眨眼,从地上跳起来,然后跑到绿意的对面坐下来,“你说先生不会有事吧,到底是谁在小院里下手,连你和我两个人都没有发现。”
他们从出事到现在就被关起来,连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只能够窝在这里瞎猜。绿意和朱宝两个人还算好,毕竟是温凉贴身伺候的人,在查不出有什么问题的情况下,他们两个人的待遇还算不错。
绿意柔美的脸庞在烛光下很是温和,“不论怎样,我们既然没有嫌疑,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坐着。先生自会救我们出去的。”
朱宝嘟嘟囔囔地说道,“当然会了。”
“我猜可能是那个铜雀搞的鬼。”朱宝皱着眉说道,看起来很是怀疑,“就是从她来了之后才出了这件事情。如果不是她的话,至少也和她有关系。”
绿意敷衍地点点头,心里却清楚不是铜雀。这些时日温凉一直让她盯着铜雀,除非她能够在绿意的眼皮子底下有分身术,不然这件事情不可能是铜雀做的。
朱宝在座椅上来回晃荡着,盯着烛光在发呆。
绿意不着痕迹地在关注着他,关注着朱宝的一举一动。她不想怀疑朱宝,真的,怀疑朱宝对绿意来说是件很艰难的事情。他们两个是一起来到温凉身边的,如果朱宝真的、真的是……她会很难过。
可先生从不出错。
绿意心中有一个声音回荡着,越来越大声,直到最后化为她嘴里的话语,“朱宝,我还没问过你,半年前你和先生一同南巡,有遇到什么好顽的事情吗?”
朱宝撇了撇嘴,看起来很是不满,“别说了,我不是和你说我晕船吗?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都不可能让小柿子那家伙在先生身边待上哪怕一刻钟的时间。”他臭着脸说到最后,整个人都焉焉儿的。
绿意咽了口水,默默地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把冰凉的水喝完后,“朱宝,你不晕船。”
朱宝的小动作停住了。
绿意眨了眨眼,她的左手往下触摸到了她的膝盖,然后是小腿,“你或许忘了,但是你和我出身同一个地方。那些训练的项目……”绿意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被送来先生这里的人,是最好的。”
爷或许不清楚,苏培盛或许不清楚,先生或许不知道。可和朱宝同一出身的绿意不可能不知。
“你不可能晕船。”
朱宝慢慢地抬起头来,他的神情很冷静,看着绿意的模样更像是在看着冰冷的死物,“先生怀疑我了。”
这是笃定的说法。
绿意颤抖着嘴唇站起身来,“我没想过,竟然真的是你!”
那些疑点一瞬间串联起来,为何那血衣偏偏需要丢在湖中,为何铜雀来了温凉小院后追杀便停止了,为何那油放置墙脚却无人发现……
绿意把审问时被逼问的内容结合一起后,终于得出了答案。
是朱宝。
朱宝是温凉贴身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不能妄为,且他房间一直有人整理,若突然变更,以温凉的敏锐必定能觉察到。那血衣不能藏着,只能丢弃。
可偏生却被铜雀看到了,而铜雀又引来了侍卫,让朱宝不能下手。还没等朱宝寻到机会把人灭口,被吓破胆的铜雀居然找上了温凉,继而入了院子!
此次引起府内搜查不说,温凉小院几乎是最安全的地方,朱宝若在此下手必定被怀疑,且血衣已经被捅出去,杀铜雀也无用。
而那油,还有小厨房的帮厨及着火……一旦知道目标后,答案竟然是这么显而易见。
绿意不知道为何朱宝有那样的血衣,为何要杀了帮厨,又为何要烧了小厨房……可朱宝有异心,这对绿意来说便是足够的理由了。
温凉不算是亲和的人,可作为主子,绿意却很是感激。只要不触碰到他的底线,他实际上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只是很少有人能发现这点。就连温凉自己也从来不注意这件事情。可是在温凉底下,绿意感觉自己活得像是个人。
很安全。
更何况先生还救过朱宝,绿意无法容忍朱宝的背叛!
朱宝咧开嘴笑起来,“我知道。”他利落地站起身来,看着绿意的姿态,“不必和我动手,我不会杀你。我也什么都不会说。”
他干脆地甩开了袖子里的东西,叮当作响的声音让绿意瞪大了眼睛,“绿意,难道先生没有告诉你。我可能还是个武艺高手?早知道当初就该杀了铜雀那个祸害。”朱宝的声音渐冷。
若是铜雀不出现,便是以先生的能耐,也不可能联想到他身上来。
“如果你杀了她,我还是会发现你。”
温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朱宝侧头看去,只见门被缓缓打开。温凉就站在门外。他安静地看着朱宝,“在这一行你比我熟悉,朱宝。露出破绽,就无法弥补了。”
朱宝嘴角抽了抽,很快恢复了镇定,“先生是从什么时候怀疑奴才的?”
温凉从门外跨步进来,绿意皱眉,几步挡在温凉面前。温凉伸手拍了拍绿意的肩膀,从她身后绕到前面去。绿意心里着急,温先生竟是不带一个人就进来了。朱宝刚才表现出来的感觉,绿意知道她敌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