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笙也不带客气的,他丝毫没有因为这帮人的愚蠢而生出恻隐之心,把琐事公务一扔,给文武百官的诏令往桌上一搁,吩咐李辞黄昏时分精准地进入竹屋发觉异常,此前的几个时辰,都以皇帝龙体欠安为由避不见人,这就大摇大摆地顺着侧门溜之大吉。
他将官帽一戴半掩住脸,抄着大理寺少卿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皇宫,颠簸半日便神速到达了南疆境地,一身着诡异图腾纹饰长袍的小个子男人拉长着麻瓜脸带着一堆小弟前来,勉强算是迎了迎客。
秋笙跟着这一行人去溜拐弯地渐渐近了寨主所住的大殿,这些人走起路来不仅健步如飞,更另类的是十多个成年男子竟半点声音不出,逼着秋笙也收着内力将脚步呼吸声都压下来,一面还加紧着步子不拖后腿,整个队伍简直像是往阎王殿走的阴差班子,丝毫没有活人的鲜活劲。
眼前人忽然一停步,他没留神,险些一头猛撞上去,那领头的男子身形一飘,便隔着一层厚布托了一把秋笙的手,嗓音嘶哑:“寨主已在殿内,阁下请自便。容卑职提醒一句,若是未经寨主应允,切不可贸然进入殿内。”
秋笙反手借着力一撑,抬眼正巧看到男子面色阴沉的一张脸,他心里一怵,出于礼节正要出言道谢,却见他脸上的一大块皮肤竟微微隆起,一个长条状的东西在其中斗折蛇行起来,几乎将他原本冷淡无意的表情挤得狰狞难堪。
这还是他头一回跟南疆人打交道,从前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瞳孔猛地一缩,当即就往后大退一步:“阁下这是?”
男子对着他尽量温和地一笑,这么一动,脸上的肌肉便将那虫子挤到了下颚处,紧接着便顺着衣领处慢慢爬向了胸口处,他的笑容微微一僵,似乎是正忍耐着极大的痛苦,许久过后,那阵透过衣裳仍能看出轮廓的恶畜终于渐渐老实下来。男子这才舒了一口气,轻声道:“抱歉,新养的血蛊没来得及驯服,还不太听话。少卿大人,卑职便退下了。”
他将袖口一翻,露出一个约有两指宽的极深伤口,已结好了痂,长出一层粉嫩的新肉来。
秋笙算是明白刚才那短暂的触碰都要垫个厚布的缘故,便是怕这鬼东西一旦不受控制,借机换了宿主,这事就不太好办了。
这面相颇有些凶恶的矮个子男人在他心里的形象猛地变得高大起来。
他向渐行渐远的那一群人远远拜了一拜,抬头看向眼前的寨主殿。
大概是看得出来这位寨主不是个好铺张浪费的主,堂堂寨主殿竟整修得和旁侧几座小殿差不开多少,一样的黑瓦红漆作顶,黑砖金土抹匀作墙,与方才男子衣裳图案相同的图腾一板一眼雕刻在门面之上,雕梁画栋,飞阁流丹,不同于皇宫之璀璨气派,反倒凭空生出些冷冰冰的肃杀感。
由他吩咐先从京城出发前往此地的御林军一个不少,全被拦在了寨子大门外头,现如今便是他在此处出了什么意外,跑的最快最英勇无畏的一个,也要至少半柱香的时间才能赶到。他与巫蛊寨寨主的这场会面,完全可以说得上是单打独斗。
寨门前并无一个守卫,想来是那人底气太足,没将任何一个擅闯者放在眼里。
秋笙无端地摸了摸自己的侧脸,认为自己实在是不想感受蛀虫住在体内帮着疏通皮下组织的快感,非常听劝地决定毕恭毕敬地打个招呼:“大理寺少卿秋笙秋子瞻,拜见巫蛊寨寨主。”
屋子里静默片刻,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一只大花瓶失了平衡,摔在地上岁岁平安了。
他强压下紊乱的心跳,平了平渐渐升腾起的疑惑与恐惧感,稳住声音道:“此行是与寨主有要事相商,寨主所提的条件都好说,还请打开天窗说亮话,先见上秋某一面。”
那大门猛地一开,秋笙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了个面色灰暗的年轻女子。正值春日好时节,不像领路的男子那般用一袭长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女子身上只披了一件轻薄烟色纱衣,内衬的墨色抹胸清晰可见。她面无表情地向秋笙微微颔首,扬手轻声道:“贵客前来,有失远迎,还请陛下莫要在意。”
她一甩袖,便露出一节布满伤口的小臂,与方才那男子身上的伤口几乎别无二致,却看不出半点那毒虫不受控制的迹象。
秋笙一皱眉,不知是哪里漏了马脚,竟被察觉了身份。低眉迎头跟上,走到那女人面前拜了一拜:“寨主客气。”
女子轻轻点了点头,无悲无喜的面庞上看不出情绪,仿佛只是例行公务一般僵硬地走到屋内,移走了桌上一只小瓷瓶,请秋笙坐在了上座:“听说西北再添战乱,陛下想必此时亦是公务缠身难以得闲。眼下正是末春之际,乃是饲养金蚕蛊的好时机,卑职信中所言并非推脱之词,还望陛下海涵。”
这一路上也算是见识了,秋笙丝毫不怀疑她言语的真实性:“寨主考虑得周全,倒是在下莽撞了。”
“既然是仓促间赶来,必是乌金蛊有所异动,”她的讲话风格倒是和写信时别无二致,稍加客套后便直入主题,“是上回卑职开给陛下的缓解药方出了问题?”
秋笙:“药方并无不妥,此行只是斗胆,向寨主请解蛊之术,望寨主不吝赐教。”
始终略微低着头的女子闻言,整个身子都猛地坐直了,她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大约接近青灰色,一时间紧紧盯住了眼前人,蓦然间泛起些杀气腾腾的死意来。她磨了磨牙根,面孔渐渐扭曲,连声音都不可抑制地变了调:“陛下当真不想…借此培养一群恶犬,只效忠于你、随时随地可以为你或死或生的…恶狗?”
秋笙看着她狰狞的面容,突然间微微叹了口气。
难怪这东西放在历朝历代帝王家的手里,从来都不肯舍弃。天下间胜者为王败者寇,如今朝拜于他膝下的王侯将相,转日便可效忠他人,试问哪一个渴望独断专权的皇帝,不想全权掌控一帮独属于自己的死士军呢?
自古帝王身无长物,兴盛成败、倒戈背叛不过瞬息之间,谁都无法料想,数百年后史书之中评说末代凄廖君王时是否会捎带上自己。
就这点来看,大越数代皇帝所虑不无道理,看来这帮老朽还是相当有自知之明的。
生与义之间,或许可凭翻手掌控他人生死暂且得意,只是所谓道义,但凡一息尚存,便可有燎原之火,岂是人人都甘愿舍义取生?
秋笙捏捏眉心,开始对眼前人颇为不耐起来,语气不善地低声道:“等到外敌攻入还固守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么?带着一伙虫蛊缠身的锦衣卫开创新世界?寨主未免想得太多了…劳请阁下,开个价吧。”
既然当年可为金银财宝背信弃义,今日再以财换命也未尝不可。何况这人已在来往数封信件中表明了态度,加之此人又颇有些不善言辞,简直就差在信里直截了当地大呼“老娘要钱”了。
女子的面部肌肉狠狠抽动了一下。
头一次碰到这样软硬不吃的倔驴。
两人相对而坐,闭门谢客,就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火彻夜长谈,不知何故,那女子像是始终不敢放开嗓门大声讲话,弄得秋笙也颇不好意思朗声质问咄咄逼人,明明是针锋相对的一场谈话,愣是因格外轻柔低沉的声调变得颇为和谐起来。
南疆人看似一副凶神恶煞的鬼模样,实则不过是苦于此地各种物资紧缺,且可用土地一眼就能望到边,也不过是帮穷怕了的苦命人。若是失了从祖先那里流传下来的巫蛊之术,更是穷乡僻壤间被恶山恶水折腾惯了的当地平民罢了,心里其实没多少坏心眼,虽说不去考虑为治国□□尽一己之力,却更加没有毁天灭地的恶毒心机。
国之利器,本应刀刃向外空抗强敌,却被历代糊涂帝王用来算计自己人,若往后能妥善安排,倒也不失为强有力的支撑。
秋笙盘算了一下目前国库的情况和威州战场所需物资及眼下的储备量,再回头想了想方久手里的新兴水师和渐渐向外围扩散的兑换纸票范围区,认为出不起寨主内心的理想价格,只好先口头答应下来:“寨主亦知现下朝中情形不容乐观,外敌当前,各地军备都需即刻装备齐全,国库着实不堪其重。寨主宽厚,可否应允暂先支付一半,另一半待国库手中能得生机周转开来再行补上?”
长聊一晚,女子对当今圣上的心性人品大致都放下心来,可此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仍是持怀疑态度问道:“你们中原人最是出尔反尔不说实话的,陛下若是效仿先帝,略使一小计,便可将卑职耍的团团转,到时候拿来换药的银子尽是假冒伪劣,又该如何是好?”
秋笙苦笑一声,敢情自家老爹居然会招摇撞骗,还知道省钱了。
“先帝所为之事实在为人不齿,在下可以性命相保,类同此事再也不会发生。寨主若是不放心,尽可歃血为誓。”
见那女子仍是心存犹疑不肯一口答应下来,秋笙百般无奈之下,只得使出三寸不烂之舌口吐莲花起来,总算是在日升当空的中午时分赢得了对方的信任。女子承诺不出三个月,必到京城之中为锦衣卫解除蛊毒,到时便先取走一半白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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