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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魂生 (川絮长灯)


  “大人,邓七要强征土地,小人家中只有一亩三分地,上有八十老母下有襁褓男婴,实在不愿卖地。他邓七便分派家将上门胁迫小的卖地!只给了小人二十两银子,小人全家如今连稀粥都喝不上了啊!”
  “大人…”
  秋笙皱着眉听了半天,都是些别处富贵人家愿意干的破事,并无特别之处,他真正想听的,是那些足以证明邓七此人不是一般豪奢,而是能干出暴动叛乱之事的一介疯人的具体证据。
  “大人!大人!”
  人群猛地一静,乱哄哄的人流竟为之让出一条小道,秋笙立刻从冥想中回过神来,见来人是一名满头银发的老妪,赶忙伸手掺了一把:“大娘您说。”
  老人家佝偻着一把直不起来的老骨头几乎是匍匐前进而来的,沿着骨骼深深凹陷下去的双眼几乎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却出乎意料地将一头长发梳理得妥帖得当,她借着秋笙的力道挺直了腰背,却并未站起身来,而来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求大人做主。”
  明白了这奶奶大概是耳背的厉害,秋笙不再多言,只是伸着两手被她紧紧抓着,安静等待下文。
  “大人,老妪我今年九十又三,膝下只有四个不争气的儿子,不念书不做官不娶媳妇,整天只知道窝在家里研究些机巧物件,做好了就拿到集市上买些小钱,倒也能勉强混口饭吃。可是那邓七,他听闻吾儿会做些手工活,便不由分说要将他们划入自家家将部队中,大儿子不愿,竟当街被活活打死…”她说到这,在场似乎有不少人已听闻过此事,闻言纷纷叹惋,岂料这老人家抹了一把老泪,挺直腰板继续续哭诉道:“他还强征了当地不少青年才俊充兵,将我等老弱病残赶到边境自生自灭…”
  秋笙抬眼一看,好几个高龄老翁竟一同痛哭流涕,不由皱眉问董琦道:“强征?还有这回事?”
  董琦:“正是,邓七及几家□□豪奢似乎是早有预谋,天城中凡是还有战斗能力的青壮年男子,他们都用尽各种手段强行整编到家将门下,或重金收买或强逼就范。依照这位老妪的状况,该是后者。”
  跪倒在地上的老妇仍是涕泪俱下,秋笙实在不怎么会安慰人,便挥挥手吩咐李辞代劳,压低声音道:“邓七那帮人现如今聚集何处打探到了么?人数几何?”
  董琦:“贼人眼下正在北城门集结,天城亲军统帅已经派兵镇压,不过情况不容乐观。”
  秋笙察觉到他话里有话,微微侧过耳朵。
  董琦凑上前去:“贼人一击及退,根本不是个正经想打大仗或是翻天造反的模样,但由于势力强大枝干众多,一时间将军也难以全然平复。将军试图与邓七谈判,结果对方竟自视清高地不予理会,还口出狂言…”
  秋笙挑起眉轻哼一声:“说了什么?”
  董琦弯腰道:“说将军不够资格和他谈话,要等够本的人来了再说。”
  “堂堂天城亲军统帅身份都压不住他一个乱臣贼子?就那么把自己这一滩烂泥当回事?”秋笙冷冷道,“还真是非得逼着我去会会他了。”
  “大人不怕其中有诈?此人简直…”简直像是等着皇帝千里迢迢来收拾他一般。
  后头的话董琦识趣地没说出口,以他对秋笙的了解,估计此人是听了也铁了心要去。
  “人家费尽心思闹腾出这么场惊涛骇浪来,就是为了钓上来我这条大鱼,你说说,我要是不去,岂不是显得摆架子摆的太大了?倒辜负了一番盛情美意,”秋笙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水深火热之中面黄肌瘦的百姓,轻声叹气道,“还连累黎民一同遭殃,我可坐不住。”
  他冲一侧招招手:“郑南。”
  郑南正是花都亲军统帅,当年也是一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只可惜心智不坚定,“祸乱朝纲”的南萧王就过来领着他打了几回土匪,此人从此便一门心思跟秋笙一个鼻孔出气。抛弃了原先各州郡亲军操练的花拳绣腿招式,转而跟秋笙演习了一堆招招要人性命的功夫,脸还是有几分南方人的内敛温和,身形却孔武有力不少,肩膀上发达的肌肉几乎要顶起衣裳来。
  他单膝跪地:“属下在。”
  “分两半,一半抄近路先去探探局势,另一半留下与我同往,行动要快。”
  天城幅员并不辽阔,在地图上画出来就是一个窄小的方块形,一行人快马加鞭中途片刻不歇,总算是赶在天黑之前抵达了天城北城门。
  眼下虽说行将开春,北方却总是暖和得慢些,天城又临近威州,不免染上些前一阵子杀伐征战的血腥气,两路人马隔着一条浅浅的水流剑拔弩张地对峙着。这些前不久还联手共敌外侮的中原人,如今却怒发冲冠地恨不得扑上去生生咬下对方的脑袋。
  时局瞬息万变,总叫人猝不及防。
  晃悠着大爷摇椅的邓七一见秋笙远远来了,非但毫不惊惧,反而气定神闲地吩咐小厮倒茶:“上最好的黑茶让陛下暖暖胃!亏待着了,爷要你们的脑袋!”
  众小厮纷纷点头哈腰地领命下去,明明都是长了两条腿的健全人,却像狗一样磨蹭着黄土爬出去了。
  秋笙一马当先,不偏不倚正好撞上了这一幕,不由十分感慨:这么喜欢要人脑袋,分明这家伙才是当皇帝的料啊。
  再一看邓七身后站着的那两人,可不正是在驿站刚刚见过的那两个鬼鬼祟祟的偷听者?
  不免一声长叹,真是有钱,买的马都这么快。
  邓七用尽全力将沉重的肥大屁股从凳子上挪开,刚刚向前给秋笙做了个揖,郑南便不由分说一把抽出长剑横在了他满是肥油的脖子上,大概是这一下没掌握好力道,几乎瞬间便见了血。
  秋笙皱着眉拦了他一下:“郑将军。”
  郑南看了他一眼,憋着火好容易把剑移开了。
  “郑将军好大的火气,”邓七倒是一脸不怎么介意,咧开嘴角笑笑,将一杯茶端好递给秋笙,“陛下请。”
  他笑得郑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向后勾勾手指,吩咐花都亲军中仅有的三个重甲将士护在秋笙身旁寸步不离,自己也站在一旁对邓七发动眼神攻击。
  董琦刚要开口劝秋笙不明来路之物不可入口,就见万岁爷抬手往他这个方向一压,继而扬眉冲邓七轻笑:“邓爷好雅兴,可惜朕一向惯用烈酒助战。”
  “陛下好生娇气,老贼倒以为,若是心生上阵杀敌之意,淡茶甘酿又有何不同?”
  这两句话一撂下,两头将士顿时一齐紧握腰间刀剑,一副大战一触即发的紧张模样,郑南伸指轻轻蹭过刀背上的血痕,只待秋笙一声令下,便能随时摘了眼前这颗碍眼的猪脑袋。
  “老贼?”万岁爷似乎全然不受周围人情绪的感染,仍是云淡风轻地啜饮着茶水,几不可察地呸了一声,“这茶不好,邓爷千万别回购,人家卖茶的忽悠你呢…怎么?”他抬起眼来冷冰冰地扫了邓七身后的众将一圈,突然就无缘无故笑出声来,“邓爷这是要彻底举兵造朕的反不成?你我到底也算得上是故人,这么无情无义真的大方得体?”
  所谓故人交情,不过是南萧王跟着管洋赚钱的时候,管少跟邓七产生了些许争夺客人的纠纷,自己不会打架,硬是让秋笙帮忙出头。秋小爷当年也算是年少轻狂,手下一点力没收,活生生把当时还算身形纤细的邓七人为打膨胀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是个爷们就受不了这般挑衅,邓七却仅仅是脸色铁青了片刻,居然还对着秋笙微笑道:“陛下好记性,都多少年前的旧事了。”
  “是挺多年了,”秋笙把茶杯一摔,“那时候阁下还没这么满面油光…想必是吃多了不该要的油水,这一身的猪肉,都是那之后养出来的吧?”
  气势再度紧张起来,邓七的神色依旧好看不到哪里去,却仍是撑着一个笑脸对人,背后轻轻拧了一下手指,他身后岿然不动的黑甲将士突然以极小的幅度悄悄闪开了一道小缝,隐隐略有轻响。
  秋笙眉头一皱,几乎瞬间便察觉到气氛有变:“你…”
  “老贼等你很久了陛下,特意请人给陛下备了一份大礼…”邓七仍挂着一张令人泛酸水的恶心笑面,表情却渐渐狰狞起来,弧度未变的嘴角竟隐约透露出藏不住的杀意。他双眼死死盯住秋笙,眯缝起眼角阴毒地冷笑,猛地一仰头,高吼一声:“炸——”
  那道原本细小的缝隙刹那间扩大,一个瘦小的少年像是从地下钻出来的恶鬼一般飞快地向秋笙扑过来,一面伸手点燃了怀里一个小布包。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秋笙甚至来不及后退一步,来不及高喊一句撤退,只觉全身被身边三个重甲将士死死护在中间滚出三尺多远,身形未稳,一股滚烫的气流便铺天盖地而来,他一双手被压紧了没法捂紧耳朵,爆炸声彻响的一刻登时就听不见了。
  以身祭血的少年顷刻间灰飞烟灭,空中升起巨大的棕黄色烟雾团,方圆三里之内渐渐飘起浓重的硝烟味。
  秋笙被三具重甲护在中间没伤着皮肉,到底是震伤了肺腑,两眼一花,张嘴便是一口鲜血喷出,后颈猛地剧痛片刻,便人事不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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