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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魂生 (川絮长灯)


  他目光如炽,想在这般祈求却强硬的眼神中扯谎无异是件天大的难事,云雀眼角垂泪,终是轻轻点头。
  她此番动作,便意味着昆仑山阴兵已经可为西洋鬼头所用,眼下他们或许在千方百计将这邪物之力与水师相结合,用不了两三年时间,便可掀起海上滔天风浪。
  怪不得当年雅尔夫会毅然决然放弃与拉图、萨满川木的合作关系,敢情是早已将昆仑阴兵这无可限量的邪力握于掌中。
  话说到这个份上,楚翛前后一串,再难以置信,摆在眼前的也是明晃晃的事实。他逃避不开,却又着实被烧的生疼,体内翻腾不停的未净污血再度叫嚣起来,一时忍不住,平静了许久的心血竟剧烈震荡不停,扭头便是一口泛黑的赤色鲜血喷涌而出。
  云雀显然被吓了一跳,正要上前扶他一把,却被楚翛一伸手拦住,顿时感觉到那人自内而外冲着自己透出的冷意,探出的胳膊硬生生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楚翛迷迷糊糊地往外蹭,用麻木钝痛的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算过来究竟有多久未能按照许留山的叮嘱按时清血,不由暗骂一声活该。再掐指一算,只觉离与秋笙的两月之期还差了不少时日,最终决定不差这两天,暂且耗尽心神撑住,等着去一趟天渊寺再回头到南大营慢慢清血不迟。
  他翻转手腕盯紧了手腕,视线一片模糊,却仍是琢磨清楚那影影绰绰发黑发乌的血流,只觉较之从前还说得上是平安,便心宽似海地决定将这副破烂身子先置之不理,晃晃悠悠地上路了。
  远在京城对此一无所知的秋笙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春光明媚艳阳高照的,此人居然举着酒杯打了个喷嚏。
  同在酒桌上的连城和郑南双双莫名其妙地盯着他。
  “秋爷,”郑南咳了一声,不怀好意地撞了下秋笙的胳膊,“楚公子不是远走高飞了么?可不是要红杏出墙,你这是千里之外照样有所感应。”
  秋笙抽了抽鼻子:“麻溜儿滚蛋,乌鸦嘴的东西。”
  江南战场即将开战的消息已经发出去,韩建华已在南大营严阵以待,火军一线照旧留给秋笙,为了防止萨满川木像上回那般放□□扰乱视听而令秋笙涉险,迎灯弹足足备了上回的两倍多不说,甚至专门往西北军那头送信请教了何灵雨,依样画葫芦,硬是赶在开战前准备好了数架专攻敌军火炮台的装置。
  南蛮不比北骊,既有本事占领大越人杰地灵的江南八郡,实力必不容小觑,何况这回又是殊死而战,鱼死网破,双方都不过只求一你死我活结果,战事在未击鼓出兵时便可预知其惨烈血腥。
  秋笙赶明儿便要收拾行装奔赴南境战场,临行前,连城郑南摆酒为他送行,岂料此人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酒过三巡,居然还连连不断打起了喷嚏。
  “可别说我,辰良,你手下那个叫钟寒的,”秋笙红着鼻子尖笑道,“撩骚人家丹豆姑娘,就让他带着人家姑娘看个任务追踪追踪,闹了没一会儿现在都领回家要成亲,还挑唆着我家那位出份子钱。”他仰头灌了一口酒,朗声一笑,“过分了哈!可不管教管教!”
  连城以为自己长错了耳朵:“你说什么!丹豆?”
  秋笙一副喝高了的表情哼哼唧唧半天没蹦出一个字来,磨叽许久,左手握着酒杯,右手抄起桌上一支狼毫笔便就地泼墨作画:“瞧着!”
  他屏气凝神一脸专心致志,手腕却颤个不停,三个脑袋一齐几乎凑到了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万岁爷笔走龙蛇地画了一只母鸡。
  连城:“…”
  郑南:“…这人怕不是个傻子。”
  “这便是了,”他咬着笔杆子嘿嘿一笑,伸舌在沾着酒香的唇边卷了一圈,目光灼灼,“阿翛偷走的小母鸡!”
  连城和郑南简直要没脸看,只觉往日秋笙活像是个人形大酒罐子,就算是两个人合伙试图灌醉他,最终必以失败告终,谁知如今不过区区三五盏小酒下肚,竟是醉到了这般不知今夕何夕、身边之人究竟为谁的地步。
  “子瞻?”连城抓着他手里的毛笔动了动,发觉这醉鬼力气竟是意料之外的大,转了个眼神给郑南,后者会意,对着秋笙后背便要狠命一拍,岂料手劲还收在手腕处没下去,臂膀便被秋笙一把拧住了。
  “次次回回来这招,你们都不嫌烦,”他揉揉眉心,却是眉眼清明地伸手接了自窗外飞来的小白鸟,挥挥手送客,“正事来了,二位慢走不送。”
  他动作流利地从鸟爪上的小筒中取出一封信来,搓搓揉揉间,那指尖大小的一张纸竟扩大到堪比整张木桌的程度。见两人目瞪口呆地伫立原地化身为两根人棍,这方才五迷三道的醉猫竟镇定自若地抬起双眼飞来一记眼刀,哪里有半分喝醉的样子。
  两人再一次深深感到上当受骗,只觉好心给当成了驴肝肺,决计换个地方借酒浇愁。
  人世间好酒千千万,却始终醉不倒他,每每醉生梦死不过是逢场作戏,哄得看客哄堂一笑罢了。
  秋笙目送他俩渐行渐远,这才点亮桌角一盏比烛灯亮堂得多的煤油灯,咬住了嘴唇慢慢读起来。
  这是封自天渊寺净然大师亲笔书写的信稿,楚翛前脚刚走,他这头便十万火急地给天渊寺送了封长信。
  至死不问之类的话,他甫一出口便哭爹喊娘地后悔起来,想了半天,自以为寺庙里的秃驴都是四大皆空的人物,实在算不上红尘凡俗中人,其中那得道高僧就更不必说了,都是几近登仙升天的修为,问他好比问菩萨如来佛,是算不得违背誓言的。
  他实在是压制不住,楚翛当时坦白的毒骨一事显然不是全部,而更深更难以预料的痛楚,这人却是不情愿说了。
  对着正主做出一副八风不动的镇静模样,内里却是一派心急如焚似的煎熬,有情之人心中有所牵绊,无端山海拦路在前,又如何能泰然自若处之?
  这般心绪纠缠烦心的很,可除却那人,竟不知再因何人而起过。或许恰是这点独一无二,纵然心焦气躁,竟是不忍心舍弃。
  嗤笑一声,牢笼罢了。


第63章 劫数
  信中所言与楚翛别无二致,皆是躲躲藏藏修饰掩盖真相,却仍是自只言片语之中隐约透出些令他心惊肉跳的线索。秋笙提起酒壶一饮而尽,赤红着双目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是丑时,眼下无论如何不能再耽误前往南大营的时机,跑一趟天渊寺无异于痴人说梦。
  坐立难安,辗转反侧直到寅时仍是睡不安稳,外头稍稍有些动静就能扰了他的清梦,心知这便是心生魔障,秋笙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取了墙上承影剑,挥手灭了烧了半宿的煤油灯,走出小竹屋,却是骑上雪千里往湛山寺的方向去了。
  湛山寺不比天渊寺,这其中的老道士秋笙一个都不认识,更别说有何深交。大概是许久未有人前来供奉的缘故,寺中景致显得格外凋敝零落,半夜三更人烟冷清,却歪打正着地合了秋笙的心意。他穿着大理寺少卿的衣裳溜了来,却只是在青灯古佛之下找了个破旧小垫子坐下,自袖口摸出一小把香轻手轻脚烧了个干净,无声无息地磕了三个头。
  三叩首结束,秋笙正要静静站起,却敏锐察觉身后气流一变,见个一身青衣的老道梳理着身前胡须,似乎是略微笑意地斜靠在门框上看他。
  门外不知何时自何处吹来一阵凉风,这才使秋笙警觉起来,却并非是这老道惊动了他。想来若不是那阵妖风,恐怕直到他转身回头才能注意到此处还有个大活人,想来此人武功必然不低。
  秋笙顿生敬意,弯腰作揖道:“道长,小生深夜到此搅扰,冒犯冒犯。”
  老道全部神情皆似隐匿在那把胡须后头看不分明,只觉他自始至终都是带着笑意,左手举着盏几乎被蜡泪糊住灯火的烛灯,右臂挂了只葫芦,声音都带着不沾人间烟火的超脱意味:“有客自远方来,是老道有失远迎,万望勿怪。”靠近些,将葫芦向着秋笙一递:“新酿出来的好酒一壶,且做了赔罪罢!”
  这寺院中虽比不得天渊寺森严肃穆,却平添几分闲适安逸情趣,倒是别有一番滋味。秋笙道了声谢便仰头喝酒,甘甜之余却是热辣辣一股钝痛直冲上鼻腔,像是鼻梁骨被人蓄意狠劲捣了一拳,疼得他好一阵睁不开眼,险些流出泪来。
  始作俑者倒仍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合口味不曾?”
  秋笙憋着泪深吸了几口气,勉强说道:“未免太烈了些。”
  “若是不烈,世人便只道平平淡淡无甚欢喜,此番倒是烈得过了劲,竟只知烈过剧痛而不明其中情味,这酒当真难酿…”老道笑叹一声,转而朝向秋笙,“来此为何?可否讲与老道略听闻一二?”
  这话本不该是能够轻易启齿的,可眼前之人只消拿那一双微微混沌的眼睛安静淡然看过来片刻,竟自然而然倾吐而出:“为…一人。为往后数年乃至百年过后,有志之士可安身立命,寻常百姓可安居乐业,边境安稳无犯,朝野安泰无波…愿不得善终之人能享长命百岁,渔樵耕读,了此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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