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曾派人传信陛下,说明真相?”
“定是派了,不过被顾小舞捕杀了。”
长铭万千感慨地叹息一声:“当真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不过就是朝夕之间……”
“是来得快了些”,逸景的手在他腰上摸了摸,“也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罢了。便是不在当下,甘仪也注定是这等结果……”
“为什么这么说?”
长铭伸手,勾过一缕逸景的头发,留在指尖把玩。
“顾小舞在当年散布瘟疫谣言时,就知道了皇帝的心思,可甘仪始终无从觉察,只是将目光都放在顾小舞身上。”
“你是说……北疆的那一场瘟疫?”
“不错,叛将反抗,最后我们不得已杀了那些疯癫的人。你可还记得当年的谣言?”
“天有明鉴,兴主不政……”长铭苦恼地回忆着。
“天有明鉴,兴主不政,有违天道,降罪苍生”,逸景提醒他,“便是这句,戳了皇帝的痛点。古来皆为兴主为帝,可这个和生皇帝却是发动了政变夺下皇权。苏盛意为了保住他,先是将宁武大军尽数送与胡莽之手,又是提出引绛元入朝,令兴主官吏分神,这才有了皇帝固若金汤的统治。”
“他只要放任臣子争权夺利,自己作壁上观就好……”长铭的眼神黯淡了许多,“甚至不惜赔上这么多人的性命……此计高明,却也狠毒。”
顾小舞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处处让兴主王子锋芒尽显,让皇帝坐立难安,最终借着皇帝的手,除去自己的心腹大患。
从今以后,朝堂只余下一个宰相。
逸景轻抚着长铭后背,对他道:“莫要多想了,好好休息便是。我已经同游州宪说好,待到明日,便将你安排至安戊军中,你仍然是营长。”
“安戊?”长铭迷茫道:“为什么选了安戊呢?”
“只怕我在军中的时日无多……行晟大仇得报,亦是心灰意懒,无心官场。与其将你交给没有个没有个好军长的宁武,还不如将你托付给势力最大的安戊。”
“等等!”长铭一个扑腾便做了起来,忙完逸景道:“什么叫你在军中时日无多?是谁要对付你?”
“是皇帝。”
逸景撑着床榻,也坐起身来。
“甘仪临死前,也不畏皇帝追究,将忘熙的事情尽数抖出。虽然因着二哥,我们暂且逃过一劫,可皇帝怕是对司福罗一族起了怀疑,若是执着于此,恐怕我族藏了千百年的秘密就要公诸于众,而黄泉森林的悲剧也免不了重演。”
“可你走了,谁来接任?”
“泱泱大国,总是不缺人才,皇帝在将我提拔为将军时,定然也会留心物色其他人选。”
长铭没有再说话,而是伸过手去,将逸景紧紧抱住。他的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就像是一个被永远丢弃在黑暗中的少年。
“你别怕,我走之后,顾大人也会保你平步青云的。”逸景何尝舍得与他分离,只是长铭不该因着自己的私心放弃了所有——他总是这样爱着长铭的。
“你不想带我回家吗?”长铭颇有责怪地在他的脖颈上轻轻咬了一口。
逸景却是喜出望外地回抱住长铭:“你愿意同我回花城去吗?你难道不想留朝为官……”
“我当年想着一展才华,如今却又身陷争斗。这不过是个善者死,恶者活的地方,我早已疲惫不堪了……”
逸景立时知道,长铭不是甘心放弃他该有的一切,而是太过爱着自己了。
自那次与忘熙相会之后,即便南宫煜麒用尽各种方法压制他妖鬼的本能,他亦是免不了在情绪大起大落之时红了双眼。无人知晓他还剩多少时间,长铭也不过是害怕就此错过了更为珍贵的年年岁岁。
“好,我们带上女儿,一同回家去。”
两人一夜安睡。翌日清醒洗漱之时,便听得了令军侯已转醒的消息,欣喜之于也不做耽搁,立刻往令军侯那处赶去。
南荣俊聪虽是醒了,但难免脸色苍白,幸而见到了行晟与辰盈、行朝与听雪、心旷神怡,气色倒是略有好转。
“行晟也同我说了来龙去脉”,南荣俊聪望着逸景的脸庞,问道:“你该有什么打算?”
“既然侯爷也苏醒了,逸景理当再无牵挂”,逸景微微一笑,像是将几十年的重担都一并抛远了,“再过几日,顾大人便会依计弹劾于我。届时一切都该结束了。”
行朝看起来甚是悲恸,却又不知如何言说。
南荣俊聪看了小儿子一眼,亦是叹道:“我也老了,此战之后,不宜再居王城。你们可有什么好去处?”
“父君去哪里,我与辰盈便去哪里”,行晟言道,“待我接了孩子以后,去留都听父君做主。”
“你不再担任宁武的大军长吗?”俊聪问他。
“我的心事已了,余下的时间,便让我好好同家人相聚吧”,行晟看了看南荣俊聪,又偷瞄了一眼躲藏在房梁上的古来秋与木易杨,用最为平淡的笑意,化开他心头霜雪。
南荣俊聪知他深意,也不再劝,点头答应了。
逸景拍了拍行晟的肩膀:“司福罗一族在花城还有些地盘,若是不嫌山高路远,我这先行离开的倒是可以为你们把房子盖了。”
“你还是先将破敌之策留下吧。”
“何故着急,不过早晚。”
“将军已有办法了?”行朝忽而来了精神,双眼放光地看着逸景。
逸景没有回答,却问听雪:“这年轻的小子,该如何唤我才是?”
听雪后知后觉地拍了行朝一记:“公事称将军,私下喊父君就是。”
三日之后,顾小舞的奏章如期而至,皇帝也将逸景唤进了大帐。
奏章上所言,不过是一些行贿受贿的老罪名而已,逸景也不辩解,只是低头认错,恳请恕罪。
“贪污受贿不是小罪”,皇帝摆弄着手中的奏章,观察逸景神色,“朕不处罚你,就无以服众。”
“是。”
“念你过往有功,死罪可免,便罢黜你将军一职,贬为庶民,这便回乡养老去吧!”
“臣谢陛下不杀之恩。”
一切都如两人心照不宣的约定进行,皇帝最后便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臣早已计算了破敌之策,今当远离,惟愿陛下一听。”
“你说吧。”
“胡莽眼下虽然到了素城之前,但是其粮草不足的劣势势必无可挽回。陛下只要坚守不出,则胡莽就只能一无所获。再过半月,胡莽骑兵便因着粮草而士气低落,而我军恰好休养足够。陛下可谴两位军长带两路分兵,绕过胡莽军营。一路潜伏与两国边界,待胡莽大军押运粮草经过突发袭击,打劫粮草,令其军心动摇。此时再由素城出兵,轻易便可将其赶出国境。而第二路军马则潜伏于飞沙石谷,待胡莽逃窜之时,再发埋伏。如此一来,胡莽定当元气大伤,俯首求和。”
皇帝的嘴角勾起一个轻浅的笑意,道:“此计可用。你尽管安心离去吧,朕定不会亏待于你。”
“是,臣告退。”
出了大帐之后,逸景抬头看着高高挂在头顶的骄阳,一种死而复生的隔世之感油然而生。
他走到了自己的将旗之前,仰望着“司福罗”三个大字,在心底悄然说了永别,随后降下将旗,将自己的名号好生收在怀中,脚步轻响地离开将台。
无人送别,有卿同行,这大便是统率宁武二十余年大军长的告别。
他与长铭登上了马车,还未行多久,便听得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揭开车帘看去,居然是久违的柴瑾礼抱着年幼的纯熙等候他们。
“顾大人无法离开王城,特命我将小姐接来,送别二位。”
长铭满怀感激地抱过女儿,欣喜道:“我们不过是落魄之人,难为她还记得。”
“顾大人说了,二位多次襄救我与她,无论在朝在野,她始终记得这份恩情。”
逸景摇摇头:“是她成全了我们,无以为报的那个人,是我才对。”
长铭抱着女儿,亦是轻声道:“我们如今离去,也望你与顾大人前路多多珍重。朝堂险恶,诸事烦劳,请她珍重。”
“我必定会转达给顾大人的”,柴瑾礼双眼似乎有些酸楚,“成景大人听闻寻到了华景大人,已是日夜兼程赶赴素城,若是两位路上与其相遇,还请代为致意。”
逸景看了看女儿,才对柴瑾礼道:“虽无凭证信物,但是只要顾大人需要之时,司福罗一族定当不会推迟!”
“我替大人谢过逸景先生厚义。”
柴瑾礼深深下拜,逸景与长铭也各自还礼。
江河万里,从此一决。
三个月之后,□□大败胡莽,设其为属国,年年进贡。
班师回朝之后,令军侯解除将军一职,其子南荣行晟与同月中递交辞呈。
原旧部谷粱以晴、赫连弦轻、赫连轻弦、闾丘尔阳等人,因功勋卓著,各有赏赐,封官进爵。
华景双眼痊愈后,婉拒皇帝封赏,只身回了故乡。
彼时,朝堂百官唯顾小舞马首是瞻,甘家兄弟的势力也被连根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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