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景言不语。
“以前我在大漠与蛮子打仗的时候,那个部落的首领和我过了一招,身形交错间,突然大笑起来,说‘徽朝派来的将军,身上竟然有一股奶味,真真是乳臭未干的小子!”
假景言嘴角微微勾起。
魏康裕见状,说得更起劲了:“后来回到京城那段时间,还有人悄悄叫我‘奶香恶鬼’,他们大概觉得,要做恶鬼的人,都得臭臭的吧。”
假景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真的景言也勾了勾嘴角,可是仍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魏康裕突然停止推秋千,把秋千稳稳地停住,单膝跪下,从长袍里掏出来一包牛奶干,缓缓拆开,拿出一粒来,虔诚地伸出手来,说:“景言,你愿意让我为你喂一辈子的牛奶干吗?”
假景言抿了抿嘴角,迟迟不接那粒牛奶干。魏康裕这次并没有妥协,他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迟迟没动,假景言终于接过了那包牛奶干,说道:“我愿意。”
假景言的声音动听极了,像是他的相貌,是美的极致。魏康裕在梦中哭出声,把头放到假景言的膝上,哭道:“能听到你这样说,我死而无憾了。”
现实中。
梦娘时不时就要掀开被子看看魏康裕的身体。景言和魏康裕手拉手,平静地躺在床上,这五日中,景言都未醒来,没有进食,也没有方便,可容貌却没有任何变化,神情也是那么的轻松,仿佛只是睡着一般。和他拉着手的魏康裕,脸部仍然和中毒之前一样,轮廓硬朗而英俊,可头部之下,却已经成了干尸,看上去多么诡异!
她焦灼不安,又没有其他办法。她什么人都找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她以为的孽种上。景言能做救我儿么?愿意救我儿么?他现在是在努力,还是在看戏?种种问题撕裂着梦娘的心,她却不敢对景言怀有丝毫怨惧,生怕景言察觉到,让魏康裕失去最后一丝机会。
……
随着魏康裕说出“死而无憾”后,这个完全由魏康裕构思而成的梦境,便开始崩塌,可已经心满意足,把头伏在假景言身上的魏康裕根本没有察觉到,恐怕就算他抬起头来,也看不到象征着他生命走向结束的崩塌迹象吧。
景言明白,要让魏康裕醒来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意识到梦中是假的,才会愿意清醒,回到现实中。可他之前就试过了,魏康裕根本就不能发现他!他对这个梦太满意了,执念太深了,一心陶醉在虚假的梦境中,而景言先前太过自大,又浪费了时间。景言又气又急,嘴巴张张合合,想骂魏康裕,把他骂醒。他只剩下这一种方法没有去尝试了。
可是,景言忍不住对自己发问:我真的能说话吗?我能说出来吗?一种未知的惶恐在他心中放大,仿佛一旦声音发出,就会招惹来令他不悦的事情。就连魏康裕中毒的事情,都仿佛在针对景言,不然怎么会有他都束手无策的事情发生?那种未知的事不会让他死,不会伤害他,可他却明白,他绝不愿意那种事情发生。
可是啊,可是……已经没有时间再供他犹豫了。魏康裕的生死和未知的事情在一瞬间中被景言排好了重要次序,而景言带着巨大的、构成复杂的愤怒,恶狠狠地对魏康裕骂道:“傻瓜!”
这两个字,自然而然地从景言口中发出,十分流畅,浑然不像是出自一个从出生起唇舌就未说出一个字的人口中。
可景言却懊悔极了,等等,这也算是骂吗?
这不算是骂。甚至,“傻瓜”在这种语境,还带着亲昵的味道。可他十分有用,魏康裕猛然从假景言膝上抬起头,惊疑不定地四处张望,他仍然没有看见景言。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章撂下誓言:新文在222当天发一章度过联萌仪式后,我绝壁存够三十章再发文!!!不喜欢老是拖更的自己了!
新文《捡到的宠物竟然怀孕了》可以点作者名进专栏收藏了,大家监督我!说到做到!
(希望我不会拖到明年再和你们见面……)
72、七十二章 ...
梦境的崩溃停止了, 已经崩裂的碎片却仍然摇摇欲坠。假景言伸出双手来抱住魏康裕的头,轻声问:“怎么了?”
魏康裕却露出了厌恶又疑惑的表情:“不对,你不该是这种声音!”
他挣脱掉假景言的手,站起来, 心里想着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那个声音缥缈清灵, 是他想象中景言的声音万倍以上的美,对比起那个声音, 他面前景言的声音就粗劣难听起来——他想,景言的声音不可能如此难听。
景言见有效, 又催促他:“快醒来!”
这会,魏康裕终于能看到发出声音的景言了。他一笑,要朝他扑来, 却突然看到了周围破裂的空间。在那瞬间,他意识到了什么,和景言点点头, 猛地一闭眼——接着,他就真正醒了过来。
死亡一点点吞噬魏康裕的时候, 梦娘和魏雅怡一起,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魏康裕的脖颈。
武伯侯不在这里。他已经发过誓, 今生不要再见到这个儿子, 哪怕是这种情况,武伯侯也不愿意妥协。梦娘的眼圈有些红,情绪却很稳定。她不是一个相信奇迹的人,在魏康裕的生命气息逐渐消失的时候, 她只是抱着一种悲伤的态度,注视着自己虽然总是不能彼此理解,却怀有真挚无私爱的孩子。
她没有把任意一点目光投给景言。自瑞阳公主去世后,她对这个孩子的恨意就减淡了。瑞阳都不在了,她恨这个孩子还能有什么用呢?
她望着望着,就忍不住出了神。都说人死前的最后一刻,会看到一生的走马灯。此时的魏康裕脸上表情仍然恬淡安静,想必还在做着美梦,看不到那走马灯。梦娘却看到了,她看到了魏康裕从刚出生时就大哭大闹,到他踉踉跄跄走路,到他学语,到心思难以捉摸,到长大,到和他的父亲决裂……
梦娘还是忍不住想,若是有奇迹发生就好了。如果儿子能够活下来,她会劝说武伯侯不要再干涉他,他愿意做什么,就去做好了。
魏雅怡面无表情的小脸上突然出现一抹喜色,她顾不上去叫梦娘,扑到魏康裕的床铺前,小心翼翼地没有碰触到魏康裕的身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太高:“哥哥,你醒了!”
魏康裕醒了。他并不是大病未愈的模样,头脑还昏昏沉沉的,眼睛却已经急切的张开,四处张望着,他身体太过虚弱,并不能起身,眼角的余光又是有限制的,乃至于看不到就躺到他身边的景言,只见到迎上来的梦娘,连还是小孩子的魏雅怡都被他忽略了:“景言呢!”
梦娘说到做到,她并不是一个会犹豫的人。魏康裕醒了,她只有感恩的份,也没有在意魏康裕醒了只找景言的行为,缓缓地把他扶起来靠坐着,魏康裕这才看到景言。
景言缓慢地打了一个呵欠,慢慢睁开眼,好像他才是那个沉浸在美梦中不愿意清醒的人似得。
魏康裕把梦里的事情全记起来了,一丝一毫都没有忘记。他觉得竟然在梦中妄想景言,甚至构造了一个假的景言的行为是十足的可耻的,景言就是景言,怎么能由着他来想象呢?他也还沉浸在景言竟然愿意开口说话的事情。他有好多话想说,也想激烈地拥抱景言,可就在他看到自己裸露出被子的手臂时,还完好无缺的脸上却浮现了一丝痛苦。
太丑陋了,哪怕丑陋的手上,还牵着景言的手也不行。
这些复杂的情绪对于他来说还是过于复杂了,不一会儿,他就激烈的喘息,骨头都凸显出来的胸膛上,仿佛能看到心脏跳动的模样。
景言爬起来,把魏康裕摁到床上躺着,把被子替他盖上,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接着,他望向了梦娘,那眼神里说得明明白白,那是请她们出去呢。
梦娘带着魏雅怡识趣地离开。景言重新躺回去,手从被子里钻进去,抚摸着魏康裕的胸膛。
太瘦了,太弱了,哪怕再养好了身体,这种几乎透支掉魏康裕身体的毒,也会在魏康裕的身体上留下深深的痕迹。景言可是付出了开口说话的代价,才把魏康裕从死亡中带到了现实,当然不能容许自己救回来的是一个半废人。
从景言按在魏康裕身上的手上,传去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是一股温和滋养的力量,见效又十分得快,不多时,魏康裕全身虚弱的异状就退去了,身上恢复了力气,他自己坐了起来,掀开被子一看,自己的身体竟然恢复成原样了!他伸手去捏床边,结实的红木大床立刻被他捏下来一块木头。
他立刻想做自己从醒来就想要做的事情——紧紧地搂抱着景言。
可是景言抬起胳膊来阻拦了他的拥抱,慢悠悠地从床上下来,穿好鞋子,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想用眼神传递自己的意思,可当他看到魏康裕湿漉漉的眼睛时,心想,反正都开口了,再多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