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巳有些晕,皱眉道:“自然是人。”
老头看了眼地上的影子,捋捋胡子走了过来:“怎的就你一人,西棠呢?”
“西棠?”
老头子大惊:“你没见着他?诶哟,我的好师兄,你死的真冤枉!”
辰巳被他唬住了,忙道:“你先莫哭……西棠他,没回来过?”
“没有!一月之期已过,我只得每年给他上一回香咯!”老头干脆坐在土包旁边,趴在木板上哭。
“……”辰巳没想到西棠先走了,却没有回来,更没想到的,他竟是这神医的师兄……
“我遇着他了,只是下山后,他先走了,我却不知他没回来。我去寻他……”辰巳说着就要走,却被老头拦住:“你说你见过他?”
“是。”
老头忽然一脸轻松,将木板一脚踢翻道:“那便好,你不必寻他,他若是想躲起来,便是几百条狗都寻他不到。”
“……”辰巳心道:为何要把我与狗相比较。
辰巳的确没有去找他,他将破烂的大氅洗了洗,挂在竹楼院中,如今他它没了往日的光彩,倒是显得实用了许多。
待辰巳忙完,已是夕阳西下,还是不见西棠的踪影。他回屋熄灯睡下,却听到前院有锄地的声音……
下床开窗,便看见月光下,一个人影举着锄头在树下刨着……
那是西棠。
辰巳静静的立在窗边,看着西棠连衣服也没有换,胡乱的将下摆甩到肩上,一下……一下的刨,不知他挖到了什么,蹲下身子拎出一个大坛子。
“莫非是酒?”
的确是酒,西棠起了泥封,就着坛子灌,淋了一身的酒水……
辰巳看着他跌坐在地,靠在粗壮的树干上,仰头看着夜空,不知为何,心中有些疼。他看见的西棠向来是笑着的,如此这般的颓废样子,辰巳想都没有想过,他这样的人会有怎样的忧愁?他……又会不会感到孤独呢?
月光下的西棠显得的很苍白,额前的碎发被晚风拂起,不知……醉酒的他会不会脸红呢。
辰巳拾起一块小石子,朝着西棠的方向丢去,正砸在树干上,西棠缓缓地侧过脸,那摸样……欲说还休大概就是如此。
辰巳翻窗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西棠,只听到他低低的说了句:“坐下,我请你喝酒。”
“还记得你欠我一顿酒么?过了今晚,便是欠了两顿。”西棠伸直手臂,将酒坛子递过来,辰巳接过来灌上一口,满嘴的米香,前韵是甜,到了舌根是苦,入喉便是辛辣,辰巳闭着眼回味,道了一句:“陈年花雕。”
西棠轻笑一声,轻声说:“你可知花雕为何叫花雕?”
“相传生了女儿,便要买下一坛子黄酒,等到女儿出阁开封,这是女儿红,而花雕是新婚之日埋下一坛,等到花甲之年再开封。”
西棠点头道:“确是如此,我家原在绍兴,后来我娘远嫁大理,便将那坛子女儿红带了来,直接埋在土中,我爹一走便是二十年,那几年娘一直说‘等我死了,你便将那坛子花雕启出来,花雕花凋,倒也应了景。’如今娘没了,我竟迟迟不舍得开,此行去药山,我却是放下了,原来从那时起,便只留我一人,连喝此酒,都要你做陪。呵……”
“怎的,我不够资格陪你喝上一杯?”
西棠吸了口花雕的浓香道:“够不够如今也只有你能陪我。”
“好了,你好歹还有个娘,我从小连我娘是圆是扁都不知。”辰巳道。
西棠听了却笑了,他说:“有些东西,你若从不曾拥有,那最多便是遗憾,可若曾经拥有,失去后便是不知多少年的怀念,倒不如未曾给予过我。”
“……你若这么说,那我便无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辰巳饮下一口酒,指尖敲着酒坛开口道:“不如……我也给你讲一件故事吧。”
“讲。”
“你可记得山上那块方玺?”
西棠眯了眯眼,点头嗯了一声。
“那玉玺本该是一对儿。我们师徒是为朝廷效力的,多少也听过了一些传闻,当场三王爷的私印便是拇指见宽的碧玺,我有幸见过一次,同那石室里的一模一样。”
“……啊?”
“如此,便有两个可能。其一,那石室是三王爷建造的;其二,建造石室的人,认识三王爷。”
“不管怎么说,三王爷与那石室都是脱不开干系的。传闻说三王爷年轻时曾好过男风,更是与一位公子交好,两人相携出游一走就是五年。众人都道三王爷怕是不会回来了,没想到五年之后,他回来了,独自一人。”
“那位公子呢?”
“不知,只知道三王爷回来后便娶了王妃。当时王爷回来时,衣衫褴褛,若不是带着那块私印,连侍卫都未必认得出来。”
“他们二人,这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辰巳看了看西棠,向后靠在树干上道:“你问我,我又问谁?”
“……”
“我们不妨来猜一下。”
“如何猜?”
“……还记得烛台旁的那一具尸骨么?”
“!!!”西棠坐直了身子,双臂环住酒坛道:“莫非那尸骨便是那位公子?”
“我也曾这么怀疑过。”
“那……你也说那石室有人经常进出,那又该是何人?若真是这样,那公子又何至于死在那里……”
“石室有水,水里还有鱼,若不想死,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死的,许是他一心求死。”
“……鱼?”西棠皱眉,辰巳说的莫非是那条人神共愤?
“……”
聊热闹了,西棠的脸上又挂了笑,一坛子花雕被喝了个底儿朝天,两人便醉倒在这大树下。第二日清早,辰巳醒来便看见西棠垂在自己肩头的脑袋,睡得正好……
辰巳极快的撤了肩膀,西棠便头一歪倒在了地上,却依旧睡得不省人事……
“起来。”辰巳踹踹他的胳膊,西棠顺手抱住辰巳的腿,向前一拉,辰巳还无防备登时被摔了个狠的。辰巳揉着肩膀坐起来,见西棠笑得月弯弯的眼睛调笑道:“真当我没醒?”
“……”
“哎?别走啊~咱们如今回来了,该瞧病了吧?”西棠爬起来追上辰巳,两人走到竹楼门口,神医老头正巧推门出来,大喊:“哟,是起得早,还是没睡啊!”
西棠故作没听见状,老头却不知趣的又喊了声:“师兄~今早喝莲子百合粥如何?”
“……”西棠黑着脸看他,那一头花白的发,往少了说也到了耄耋之年,二十年前当娘让这个关门弟子喊他师兄的时候,他便觉得浑身别扭,而他却为老不尊的喊了二十年。
“好了,想我做饭就直说,都说了别叫我师兄……你看看你那一把白胡子,我可受不起啊~”西棠转身进了灶房,留下老头跟辰巳四目相对……
“他是你师兄。”
“正是。”
“那……谁才是那药山神医?”
“小老儿是这山里医术最卑微的那个。”
“……”西棠你果然是个骗子!
“年轻人,此行可有收获?”老头挑着眼皮看辰巳。
辰巳点头,从怀里掏出草药道:“都在这里了。”
老头子恨铁不成钢的叹出口气:“哎……我说的不是这些,我那师兄是个顶好的人,当年师父在山上出了事,他便从此不上药山了,可他为了你还是破了规矩。”
辰巳垂了眼眸,觉得手心的两株草药有些烫手。
“他儿时便丧了母,虽说有我陪着,性子却养怪了,他向来没什么朋友,我见他对你也是掏心掏肺的好,你莫要骗他。”
辰巳说:“我怎会骗他?倒是他骗了我。”
“你若是说神医一事,那也不能怪他,师父当年被称作神医,四里八方的人都慕名而来,没少出乱子,而且师父最后那一趟上山,便是被这神医名号逼去的。当时有个樵夫抱着摔断了骨头的女娃娃来瞧病,家里没有药,若是晚些便怕是救不回来了。那樵夫就跪在门前,一遍遍的喊着“神医救命,神医救命……”任谁也听不下去。
如此师父带着师兄上山采药,才有了这许多悲事。药是师兄带回来的,你是不知道他当时的样子……衣裳被割破了一大截,满脸又是血又是水,一双眼睛肿的像是桃子,浑身擦伤数都数不清,他就这样跑进屋,将药研碎,调了药膏给我,我去给那孩子治的伤,可师兄却整整消失了十天。我找遍了附近,都没有头绪,这便是我为何昨晚不让你去寻他。”
“其实他是个倔脾气的人,若是决定了,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想给你治病,你便跑不了,哈哈……这何尝不是一件缘分呢?”
辰巳听了他的话,心中重新有了琢磨,等杀了师父,还了师兄弟们自由,不如就回来,让西棠给自己瞧病,他想瞧多久,便瞧多久。
他将草药收好,抬脚去灶房找西棠,一进门,腿脚便软了下来。辰巳伸手扶住门框,却无力撑起身体。
“西……棠……”辰巳捂住胸口喊着西棠,紧接着“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黑血,尽数洒在石板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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