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法比较吧,但几乎每个见识过这场面,又有些头脑的,都毫不怀疑, 将来有朝一日,这位顾昭妃定会成为大魏的新皇后。
一国之君,至尊至贵,自然不会纡尊降贵地亲自去顾府迎亲。是以,吉时一到,身为迎亲使的元幼祺便带着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宫中出发,直奔顾府。
她端坐在马上,锦衣绯袍,眉目间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波动,然而她内心的波澜翻涌又有几人知晓?
她没想到,从她在朝堂上主动提出至顾府迎娶顾蘅到她离宫出发之前,短短的两日光景,竟然能张罗出这么盛大隆重的场面来。她能想象得出,相关的官员、属吏在这二十多个时辰之内忙得何等人仰马翻。
而这背后,又昭示着什么?
昭示着父皇的催促紧逼,昭示着父皇对于这件事是何等的在意重视。
这其中的因果缘由,很容易想得清楚。正因为如此,元幼祺的心里更觉得不舒服了,极不舒服。
一股子酸水,从肠胃里逆涌上来,冲入鼻腔、口唇,在她的口中蔓延开来……强烈的酸涩,一重接着一重,势头劲厉,比那年亲眼所见的泛滥的河水都要汹涌,令人猝不及防。
马蹄子“哒哒哒”地踏在石板路面上,难得的悠然自在。身后的迎亲队伍,更是不甘寂寞地吹奏起了喜庆欢悦的曲子。
放眼望去,满目红云,铺展至远处,想不联想到喜事都难。
元幼祺却突生出一股子烦躁来。那股子烦躁,在她的胸口越团越紧,紧得像要炸裂开来——
她极想,特别想掉转身,纵马离去,再也不在这场可笑的局面中,扮演这么个类似于小丑的角色。
她这样,算什么?
她爱顾蘅,爱得刻骨铭心,却主动请缨迎娶顾蘅,将顾蘅送上她父皇的龙床。
元幼祺深觉窒息,她痛苦地仰起脸,看着头顶上称得上和煦的日头。
纵是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纵是她更清楚自己的打算,纵是她自认为已将一切掌控在手中,她才刚刚十六岁,眼前的一切,对她年轻的心绪,冲击太大了。
为了长久的厮守,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现在,她必须学会忍耐,学会承受。
元幼祺垂下眼眸,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通通压入心脏,一切,好好地藏在心里,便不会被人察觉了。
这便是砥砺吧?一次一次,一重一重,磨去了少年的棱角,一个人,才可以更接近心中所渴盼。
而在她的意识之外,某种生理上的更加强烈的渴盼,隐隐而生,在她的身体里,滋生蔓延开来。慢慢地,它们就会升华为某种急切的欲.念,难以克制的欲.念,只因那人而生,而灭。
禁宫宫门到顾府大门,并不算远。元幼祺强忍下心中的怨念,忍了没有多久,已经遥遥看到了顾府门前熙攘的人众了。
顾书言率阖府人候在府门口,见到马上的元幼祺,以及她身后庞大的迎亲队伍,顾书言带头拜了下去:“臣顾书言恭迎圣驾!”
迎亲使是代天子迎亲,他首先拜的自然是天子。
一时间,府门前乌泱泱跪了一地人。
只听顾书言又向元幼祺道:“见过吴王殿下!”
元幼祺早已经下了马,快步上来,亲自搀起了顾书言,“顾大人客气了。”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单独相见。
顾书言起身的同时,目光就落在了元幼祺的脸上。元幼祺的身材,在同龄女子之中算是极高挑的,是以,这一眼,顾书言看得很清楚。
他立时便被那双似曾相识的琥珀色瞳子吸引了去,瞬间失神。
元幼祺察觉到他神色的异样,不解其意。她不记得自己同这位即将荣升为国丈的顾大人有过什么交集,除了阿蘅,似乎这是两个人第一遭单独相处。
这个问题在她的脑中转了个圈,便被她暂且搁下,又同顾书言寒暄几句,方问道:“新妇芳驾何处?”
作为天子妃,今日的新妇,当然不会亲迎出来。
“现在闺房中。殿下……”
顾书言的话未说完,就被元幼祺截过了话头儿,“本王去瞧瞧她。”
说罢,拔腿便走,还止住了随行。
她这一番举动,可把顾书言给惊着了。
他以为吴王只是随口一问,便要继续迎亲的程序,浑没料到,吴王竟然自己一个人,去了顾蘅的闺房!
顾书言很觉头大,看着元幼祺疾步而去的峻拔背影,生生咽下了已经滑到嘴边的婉拒。
罢了,就当是,圆映月最后一个心愿吧!此去一别,怕就是永别了!
顾书言默叹。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想到顾蘅离那死地、死时越来越近,他心里还是尖针猛戳般的疼痛。
因为阖府都恭迎在府门外,顾府之内很是寂静。
元幼祺穿庭过廊,没遇到任何的阻拦,连半条人影都不见。她熟识顾府的构造,很快便寻到了顾蘅闺房的所在处。
因为新妇在内,闺房外侍立着两名贴身侍奉的侍女,并两名长相干净的小厮,以供差遣。
他们皆穿着簇新的衣衫,可见是为了今日的喜事而换的。
顾府门前并不似想象之中布置得花团锦簇,元幼祺之前看到的时候,觉得心中那股酸涩之意稍稍舒缓了些。然而,人的心理就是这般奇怪。她一面生恐顾府很重视这件事,一面又介意着顾府不重视这件事,而伤了顾蘅的脸面。虽然,以她对顾蘅的了解,顾蘅未必在意什么脸面不脸面的。
所以,当她看到连侍女、小厮都换了簇新的衣衫的一刻,心里面的忐忑稍稍平复了些,而急于见到那人的心情则更迫切了。
她看到侍女小厮的同时,那几个人也看到了她,都禁不住圆了眼睛。
顾蘅向来喜欢独来独往,素日出门几乎不肯让随从跟着。但她与元幼祺相识多年,她贴身的侍女还是见过元幼祺几面的。何况,顾家门庭显赫,对于仆从的教导自然系统而完备,元幼祺身上穿的亲王服色,以及她的年纪长相,很容易让几个人联想到她是哪一位。
吴王殿下竟然孤身一人来我们姑娘的闺房?这……这是什么情况啊!
几个人心里乱纷纷的,一时没了主张。
虽然这位是天子迎亲使吧,可毕竟男女有别,这、这不合规矩吧?
元幼祺却已经快步走近,扫了几人一圈,淡声道:“本王是天子迎亲使。陛下有几句紧要话,要本王单独与贵人说。你们暂都退下吧。”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忘了该给吴王见礼。
这情状,他们该……退下吗?
元幼祺却霍然冷声道:“怎么?”
语气中已经带出了不耐烦。
她是亲王之尊,谁敢忤逆?
几个人只能信她所言不虚,皆不安地施礼退下了。
元幼祺不去管他们如何。她已经任性了,便索性任性下去。
她相信,后续的罗乱,顾书言是会打点明白的。
顾蘅孑然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而今的她,与三日前的那个濒临油尽灯枯的女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在她用了心机,又以姐妹情意绑架之后,元凌真人到底拿她没办法,助她将所有残存的寿元燃烧,凝结成了半年的光阴。她亦得以在这仅剩下的半年光景中,以健康和美好的姿容面对世人。
当灰败散尽,当病态被驱走,她又成为了那个有着倾城之貌的顾蘅。
顾蘅从来知道,这副身躯是天生丽质的;因着血缘上的牵连,加之她刻意的仿效,她很容易让那个瞎了眼的昏君联想到顾敬言。
顾家先祖曾经娶过一位有着鲜卑血统的正妻,她的瞳色因为血缘而有着琥珀色的光芒。而这个有趣的特征,也一代代地传了下来。更有趣的是,它几乎只在有着顾氏血脉的女子的身上体现,比如顾敬言,比如顾蘅。
眼波流转,淡淡的琥珀辉芒在镜中跳动。
顾蘅的心脏,也随着那辉芒急跳了几下——
快了!就快了!
两世的谋算,十几年的经营忍耐,她终于让那昏君落入了她的圈套之中。
半年,已足够她施展手段,将那昏君推入众叛亲离、万劫不复之地了。
她想起了师父曾经的质问:“你既恨他,为什么不亲手杀了他!”
师父那时候是那样的痛心,痛心于自己的执迷不悟,痛心于自己修道多年,竟还看不破这些生生死死恩怨情仇。
师父是多么从容娴雅的人啊,竟也在恨痛之下,说出了这样的话。
“杀了他,是太便宜了他!徒儿要让他痛苦,无以复加、永世不得超脱地痛苦下去!他就是做了厉鬼,这份痛苦也会伴着他,下到地狱,生生世世伴着他!”顾蘅记得,自己当时是这般回答的。
然而,她也记得师父当时的眼神。那个眼神,不亚于见到了一个厉鬼。
顾蘅毫不怀疑,彼时,师父对自己的憎恨。
可是,师父她老人家终究是成全了自己,不论曾经的赴死,还是后来的魂生,都因着师父她老人家,而成为了事实。
还有师妹……元凌她何尝不是气恼着、愤恨着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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