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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世·江山 (沧海惊鸿)


  元幼祺确是按捺不住心绪,借着巡视考场的名头,靠近墨池的。
  她太想念墨池,往日里身为帝王的理智,在看到墨池的时候,便没出息地退散了大半。
  宣华殿内很是宽敞,殿试的举子不过四十余人,书案、座椅在宣华典内排开来,彼此之间也相距半丈有余,足够元幼祺在不影响其他举子答卷的同时,接近墨池了。
  元幼祺于是挥退从人的跟随,甚至连唐喜都没让跟着,而是自顾自在众举子间踱步,似在巡视,实际不动声色地朝着墨池的方向走了去。
  她这副举动,让在场的读卷大臣与文书官吏诸人都大觉意外,却也没甚多想。他们还以为皇帝是要摆出一个礼贤下士的躬亲姿态。然而,唐喜尤其是大殿两边的班直护卫则紧张死了。梁少安更是紧紧盯着元幼祺的每一个举动,手掌已经攥紧了腰间佩剑的剑柄——
  墨池他自然是认得的,皇帝亲自来到众举子中为的是什么,梁少安也多少猜到了些。可是,墨池旁边的那个穿石青色裙子的女举子又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亲眼见到天子龙颜,也不至于紧张到这种程度吧?
  难道,这个女举子是个刺客?要在殿试上寻机会刺杀天子的!
  梁少安思及此,虎目圆睁,悄悄地向附近的手下递了个眼色。众侍卫会意,皆将手掌落在了随身的兵刃上,只待那着石青色裙的女子稍有异样,他们便冲上去令其伏法。
作者有话要说:  坐着菌的古言《女匪》,吃得下言情的小可爱们,记得支持下啊~蟹蟹!

  ☆、第二百三十章

  元幼祺此刻心心念念的只有墨池, 她一步一步地朝墨池走去, 状似将注意力不偏不倚地投向周围所有的举子,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只专注于墨池一个人。
  墨池的衣裙,墨池的头发, 墨池的发饰……甚至墨池手中正捻着的那管笔,无不让元幼祺关注。
  有那么一瞬, 元幼祺生出了一股子诡异的渴盼:她渴望自己能暂时成为被墨池攥在手中的那管笔, 得一刻亲近也好。
  想到笔, 元幼祺心念微动:阿蘅笔端的墨尽了,那砚台里的墨似乎也所剩无多。朕何不做个研墨之人?红袖添香, 素手研墨, 朕虽然不是红袖亦不妨做一桩风雅之事啊!
  元幼祺心中忖着,眉眼间都透出笑意来。她脑子一热,周遭的臣子、侍卫、女科举子们, 在她的眼中皆变成了摆设,仿佛一时间这偌大的宣华殿中只余下了她与墨池两个人。
  她异样的快意, 旁人或感觉不出来, 看到的, 只是那副做屏障的帝王龙威;而墨池却是不同的,纵是没有抬头直视,元幼祺的一举一动、一心一念都在发生的一刻映射在她的心间。
  墨池能真切地感受到元幼祺情绪的变化,从她明显轻快起来的脚步,还有周遭流动的气息。这种独属于两个人的默契, 或说是心灵感应,其实很玄妙。在对元幼祺动心动情之前,墨池绝不相信这世间有这种诡异而又让人倍感甜蜜的感应存在;然而现在,她不止坚信其存在,更因着这种感应而生出惊觉来——
  若元幼祺靠近过来,谁还会相信自己只是一个寻常举子?
  届时,有心人就会绞尽脑汁地编排元幼祺与自己,“天子徇私”的黑锅是决然逃不掉的。而之前,两个人私下里的那些事便会被小人挖出来,成为威胁元幼祺的天子权威,甚至地位的把柄……
  墨池扪心自问,自觉问心无愧。她自信于自己的才学,女科考试中得一个名次,以她胸中所学和三世的沉淀,不是多么艰难的事。
  认真计较起来,她唯一自认与“徇私”二字沾些边儿的,就是她的资格身份:若以曾经的丽音阁中音姬的身份,她自是没有资格参加女科的。所以才有了顾书言的运作遮掩。但丽音阁的贱籍身份,并不是墨池自愿的,老天如此安排,她也只能在知道真相之后,趋利避害。
  除了这个,她的学养、她的见识都是真实的,做不得假。
  然而,她自问心无愧,旁人不知实情,却未必如此做想。即便知道了实情,又能如何?难保他们不为了他们的利益谋算,将自己作为算计元幼祺的渠道。
  那种事,墨池决不允许发生。
  这些个思绪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当元幼祺距离墨池不足两尺的时候,墨池忽的放下了手中的笔,自顾自在砚台内研起墨来。
  元幼祺:“……”
  满腔的情思,在被墨池识破的一瞬,化作了强烈的失落。元幼祺也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是有些魔障了,魔障得险些失了分寸,更险些坑害了墨池。她一时间又愧又失望,胸口一股闷气直冲上来,呛得她猝不及防,急咳了起来。
  她咳得毫无征兆,却牵动了殿内所有人的心——
  墨池的心疼和愧疚自是不必言的。
  众女科举子便是之前全副心思答卷的,此刻也惊然意识到,她们之中站着一个巡视考场的人,这个人还是当今天子。
  各个读卷大臣和文书吏们皆一颗心提溜到了嗓子眼,万一陛下因着宣华殿一行而累着,甚至病了,他们怕是脱不了干系。
  而梁少安等众侍卫则更加的紧张,因为他们看到,在皇帝急咳出声的时刻,墨池旁边的那名穿月白色裙的女举子更加地惊恐不安,整个人都不自控似的抖了起来……
  结果便是“啪”的一声脆响,那名女举子桌上的砚台因为她的不安而被扯落在地,碎成不规则的几块。砚台里原本的半砚墨汁,大部分溅在了元幼祺的靴面和袍角上。
  登时,宝蓝色的袍角染成了难看的乌黑的,斑斑片片,像是清朗的天空中突然飞过了几只黑乎乎的乌鸦。
  元幼祺:“……”
  就在砚台碎裂声传出的一刻,梁少安腰间的佩剑被他猛然抽出小半截来。
  那么突然的一声,着实让他惊悚:这声音太像某种信号了!比如,摔杯为令……
  宝剑出鞘的声音,被掩在砚台碎裂的声音之下,寻常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到。然而元幼祺会武,耳力又颇好,加之梁少安的宝剑是真真正正在战场上饮过血的,那股子杀戮的气息,被元幼祺敏锐地觉察到了。
  她英挺的眉峰挑了挑,瞥向梁少安所在的位置,恰好滑到梁少安和一众侍卫紧张兮兮地戒备神情。
  元幼祺又挑了挑眉毛,目光已经迅速地转回到眼前,月白色裙的女举子已经委顿在她的面前,不知所措。
  御试失仪,还砸了砚台,墨汁溅了皇帝一身,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这个女举子的前途完了。甚至有人觉得,这人何止前途完了,说不定皇帝一气之下还会治她的大罪,从此大牢中便多了一个可怜人,没准她的家族还会被连累。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的是,皇帝低着头看了看自己袍角的墨汁,忽的笑了,道:“卿以一砚墨赠朕吗?翰墨书香,天下才子,从来最是难得。卿赠朕一砚,何愁不引来一池?”
  她语气中俨然都是盛赞“这是能得天下才子为朕所用的好兆头”,旁人惊诧的同时,亦恍然大悟,以为皇帝这是爱才惜才之心动,不仅不忍苛责这个女举子,还出言夸赞她,将御前失仪之举,也说成是繁花似锦一般的好意头。遂无不感慨“陛下好心胸!”
  在场的八名读卷大臣多是久混官场的,闻言,都不仅心里面暗忖着评卷的时候,要多加关照这名月白色裙的女举子。
  而墨池在听了元幼祺的一席话之后,两颊立时飞红,慌忙垂下头去——
  什么“一砚墨”引来“一池墨”,分明就是在调戏自己!
  怎么不说“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呢!
  墨池虽羞意大盛,却也很快明白了元幼祺言行的深意之所在,即盛赞这个女子,以此转移走所有人的注意力,那么便不会有人多留意自己的存在了。元幼祺在用她的方式,弥补之前的冲动,亦是在用她的方式在保护自己。
  墨池的心头泛过甜意。她欢喜被自己爱慕的人保护着,更欢喜于看到自己爱慕的这个人行事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像个帝王的样子。
  无论那女子是否真的有才学,这般引走了众人的注意便好。若她有真才实学,那便是元幼祺提前为自己收纳了人心;即便她无甚才华,最终拿掉其名次也就是了。
  总归评点名次的权力都在元幼祺的手中,这都算得上一阕佳话。
  果如墨池所料,元幼祺言毕,便俯下.身,将那月白裙的女举子桌上被墨污了的一半的答卷拿了起来,细细看了看,颔首道:“真是好字!用词用典都好,论述得也很是犀利痛快……可惜,污了!”
  月白色裙的女子,原也以为自己将皇帝得罪了个通透,却不料皇帝竟说出这番话来。她初听皇帝赞她字好词佳,心中一宽,那满腹的紧张稍觉舒缓,便听到了皇帝说到“可惜,污了”,脸色登时煞白。
  须知,历朝科举取士,录取时偏重字者有之,偏重辞藻者、偏重论述者皆有之,但无不以卷面的整洁干净为前提。若是连基本的卷面整洁都做不到,那简直就是对国家选才大事的亵渎,没有哪个考官会录取一个卷面有脏污的举子。何况,这女举子的试卷已经被墨污溻得不成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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