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径在这里憧憬回忆着顾蘅的种种,在齐菀这个局外人看来,她此时的模样,完全就是在欣赏眼前的花。
齐菀亦是自幼被娇宠养大的,在章国公府中,她做惯了众人眼中的焦点与中心,这会儿却被元幼祺冷落在了一旁,说不难受,是假的。可她一个闺中女子,巴巴儿地跑来寻一个未婚的皇子,于礼法上已经逾矩,还能说什么呢?
正当她心头泛苦,哀怨着自己韶华青春在元幼祺的眼中都比不上一丛花的时候,忽的认出了那花,心念一动,忙道:“王爷仔细!莫离得太近了!”
元幼祺正耸着鼻翼轻嗅那花的甜香气息,闻言顿住了动作,脸拧向齐菀,奇怪道:“有何不妥吗?”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就这样盯着自己,寻求着问题的答案。齐菀情知自己并不是被关注的那个,却也忍不住红了耳根,强遮着羞意道:“王爷大概不知,这花名叫虞美人。看它的形状颜色,粉蝶似的,很是可人。其实这种花的茎、叶与花皆有剧毒,误食会夺人性命。便是那花香,闻得多了,也会头晕、恶心,难受得紧呢!”
元幼祺听罢,下意识地抬了抬身体,目光却仍专注在那水红色上,莞尔道:“虞美人,这名字倒是有趣。又是有剧毒的,果然美人亦有可怕处,太过亲近不得吗?”
她这话若是对元承宣说的,元承宣八成会拍着她的肩膀,大喇喇地以过来的人的口吻教导她“老九,美人是那带刺的玫瑰,漂亮又扎人才更有趣啊!”。
不过,此刻与她对话的却是个闺阁中的女子,齐菀听了这话却又是另一番心思了——
“《周礼》上说‘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身为女子,若是德行差了,姿容再美丽动人,纵是倾国倾城也算不得好女子。”齐菀绷着脸道。
元幼祺听着这番正统至极、俨然男子著书强行灌输给女子的歪理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这分明就是男子想要女子服从、一辈子做牛做马忍辱负重编出来的说辞。不然,只见什么“妇德妇容”的,怎不见“夫德夫容”之说?敢情女子就须得照着男子的要求过活,只要按照这要求过活了,便是好女子?
是不是好女子,谁要他人置喙!元幼祺心内不忿道。
若是按照这等说辞,她女扮男装,哪有半点儿“妇德”“妇容”?还不活该被五马分尸、凌迟处死啊!
她顿觉同这个齐三姑娘更没什么好聊的了。与之聊天,还不如去嚼蜡!
元幼祺于是站直身,淡道:“这处太过幽静,被虫蚁叮咬了就麻烦了。”
说着,自顾自往来时路上踱去。
唐喜和那名年轻宦侍自然是紧随着她的,却把齐菀一人丢在了远处。
齐菀盯着她俊拔的背影,默然咬唇,当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得罪了这位会稽郡王。
赶巧,之前被齐菀支走的贴身侍女,这会儿竟也寻了来,手中还稳稳地托着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两盏茶盅。
“见过王爷。”她迎着齐菀而来,并没忘了向元幼祺施礼。
元幼祺只点了点头,却并未停下脚步。
齐菀眼底有强烈的失落划过,她极想快步追上元幼祺的,却又忍不住泛上来的少女的矜持。
那侍女是个极有眼色的,见状,忙道:“新泡的茶,刚下了颜色的,奴婢为王爷和姑娘取了来。二位口渴了吗?且请饮一杯吧!”
元幼祺觉得无趣,本想一走了之的。可眼下情形,她堂堂郡王,实不好为难一个小丫头子,遂转回身来。
唐喜早看清楚了主子的心思,忙殷勤地取过了茶盏,恭敬奉给了元幼祺。
齐菀见她停下来不忍拂了自己贴身侍女的好意,便暗自猜测并不是自己惹了她不高兴,心中登时舒缓了许多,也径自取了另一只茶盏,陪着元幼祺饮起茶来。
那擎着托盘的侍女暗自打量了眼前这两位,尤其是,看到自家主人脸上遮都遮不住的甜蜜表情的时候,神情颇有几分复杂。
“多谢了!”元幼祺放下茶盏,向那侍女道。
那名侍女受宠若惊,忙施礼道:“王爷折煞奴婢了!”
齐菀亦放下了茶盏。元幼祺向她的侍女道谢这桩事又帮她寻回了自信,半盏热茶下肚,热气烘蒸上来,齐家人骨血里的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精气神便复活了六七成,她于是紧追上元幼祺的脚步,壮了壮胆色,忍着羞意道:“方才在亭中,多谢王爷解围……”
元幼祺脚步一滞,才明白过来,她所说的“解围”是自己寒碜三嫂那桩事。
并不是为你解什么围,不过是本王心情不好罢了。元幼祺心道。
但这种话,她是断断不会向齐菀说起的,只是面上平静无波,道:“不值什么。”
然后,就再又没了言语。
齐菀好不容易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向元幼祺称谢,意在引出更多的暖心对话来,却不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力道皆被卸于无形。
因着长姐齐萱的缘故,她与元幼祺有过几面之缘。那颗叫做情思的种子,在她初见元幼祺的时候便深深种下了,在后来的几次见面中生根发芽,大有挣出泥土、生叶开花的架势。
她对元幼祺越是接触,越是喜欢,越觉得这位会稽郡王是自己的良配,而自己,无论家世、人品、样貌,亦是配得上的。
她生性腼腆,却也流着齐家人肆无忌惮的血液,此刻,面对着自顾自朝前走的元幼祺,那种强烈的情愫再次激励她赶上前去,近乎没话找话地问道:“听说王爷常去云虚观,想来,王爷也是好道的吧?”
若说之前对齐菀,元幼祺很有些碍着七哥的面子不得不理,却又理无可理的意味,那么,当她听到齐菀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身为大魏皇子的敏锐便迅即地占据了上风。她首先想到的是:齐菀为什么问这个?
其实,她更担心的是,齐菀问出这个问题来,是不是会对顾蘅不利。
她爱煞了顾蘅,只要是与顾蘅有关的,便忍不住联想,却浑然没有意识到,顾蘅的内心与心机,远非此刻的她,可以想象。
再说齐菀,面对元幼祺本就战兢兢的,这会儿对方却停住了脚步,神情复杂地瞧着自己,且不回答自己的问题。齐菀被瞧得越发心虚,越发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其实……其实我们齐家人也……崇道的,”齐菀磕绊道,“小姑姑……嗯,我的小姑姑还曾为坤道呢……”
元幼祺实在对齐菀的什么“小姑姑”没什么兴趣,不过这位齐三姑娘磕磕巴巴的,似乎是被自己的这张冷脸吓到了。
想到若是吓坏了这位齐三姑娘,惹了齐萱不高兴,怕是七哥的面子上也不好过,元幼祺于是神色缓了缓,唇角勾了勾,勾出了一抹淡笑,状似感兴趣道:“这事,倒是挺新鲜的。”
大魏世家之中,崇道者数不胜数,但能以贵介之身奉入道门的,却少而又少。
终于有了感兴趣的话题了!齐菀大舒了一口气,也顾不得家中长辈叮嘱过的忌讳,只把自己所知尽数向元幼祺吐出——
“我的那位小姑姑,唤作齐映月……嗯,应该是叫这个名字的。据说她天赋极高,连名气响当当的华存真人都夸过她‘天赋秉异’呢!”
元幼祺本没兴趣听这齐家的什么故事的,见齐菀热满满地讲个不停,也不好打断她,耐着性子应和道:“确是神奇。”
齐菀更有了谈兴,又絮絮道:“据说我这位小姑姑,不止道学修养极深,更精研医道,还曾入宫陪伴后宫的贵人呢!”
“只可惜,”齐菀遗憾道,“她年纪轻轻便驾鹤西去了。听我父亲说,自她逝后,祖父祖母伤痛欲绝,曾祖母更是从那之后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十余年……”
她说得伤心,声音亦渐渐低了下去。
难怪,听七哥说,章国公府的太夫人卧病许多年,章国公齐浩然延医问药吊住老人家的性命,却最终也不得不面对老母亲故去的事实。元幼祺暗想。
只是,这件事,却很是奇怪——
她长了十六岁,朝中宫中褚人的掌故,每一次她入宫,韦贤妃都要不厌其烦地向她叙说,像是生恐她不知道某个人的某件往事便会吃了亏似的。
元幼祺曾经一度很奇怪母妃这样做的目的。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也渐渐习惯了母妃如此。
然而,关于齐映月的事,母妃却从来未提过。
元幼祺说不上哪里怪异。
二人正叙聊间,元承平的一名亲信宦侍远远地赶了来,匆匆向元幼祺行礼道:“九爷,可寻到您了!我家王爷请您到前面入席呢!”
元幼祺神情一震,道:“太子到了?”
那宦侍回道:“小人并未见到太子殿下。”
元幼祺暗自皱眉,心道太子若来,排场、声势之大,阖府都该知道的。却为什么……莫非太子有事,来不了了?
她哪里想得到,一场惊.变,就在不远处等着她呢。
☆、第十三章
“太子哥哥派人来,说是临时有事脱不开身,不能亲至了。”宴席之上,元承平向几个兄弟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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