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容儿走了,我却没有送他最后一程。并非是我不想去,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容儿。哪怕他已经死了,我也觉得自己无颜面对他的遗体。毕竟当初,是我亲手把他送走的,是我自己把他推向了这条死路。容儿陪了我们一年的光景,这一年的时间里,我很快乐、很充实。知道我们大家现在都过的好好儿的,他才能走的心安。
如今回想起往事种种,只觉得犹如一场人生大梦。只是每次梦醒的时候,胸口的沉重,总是痛到不能呼吸。
某年中秋,我在园子里设了小宴。几杯浊酒下肚,我开始有些迷糊起来。念念自从生下孩子以后身体一直不好,我请了许多大夫瞧过都没什么起色。秋风凉爽,晚饭过后,我便嘱咐她也早些休息了。
看着这一大桌子热热闹闹的人,我不禁想起了父亲还在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们刚刚弃船登岸,大家都很开心,晚上也摆了一大桌子的菜肴。
席间糖葫芦儿还是那么爱闹,一顿饭下来就属他出的洋相最多;子颜忙着张罗饭菜,一大家子的伙食,可是把他忙坏了;阿华最是好酒,爱酒如命,但从不嗜酒成瘾,差点儿因为一壶酒跟父亲吵起来;父亲虽然总是一脸严肃,但心里是十分爱重的我们这些孩子的;容儿最是文雅,食不言寝不语,只安安静静地坐着便是一道十分美丽的风景线……
可是现在,父亲不在了,容儿也不在了,子颜和阿华他们也都走了,糖葫芦儿也不再爱闹腾……看着这一桌子的新鲜面孔,叫我如何不去缅怀旧时的情谊。
酒过三巡,大家闹腾了一阵便都回去睡下了。我一个人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下,披衣出门,斜倚在阁楼的围栏上。对着天上挂着的皎皎明月,不知如今的容儿在那一边是否一切安好?容儿苦了一辈子,最终竟落得那样的下场,英年早逝。如今,不知魂归了何处,是否再世为人?
小楼上风大,便想一个人在院子里走走。晃着晃着,又吹了些风,反倒觉得更精神了些。看着园中孤零零的一棵枫树,还记得那是大家伙儿一块儿栽下的。恍惚间,我好像看到树下有一抹熟悉的身影,是容儿。不,不是容儿,那是一个很美貌的姑娘,就像仙子一样。我怕是喝醉了吧,我这园子里怎么会有仙人?
再瞧一眼那高搭的戏台,便想起了往日与容儿对戏时的场景。我一时来了兴致,换上装扮,在台上踱起步来。又是一曲《牡丹亭》,唱的是容儿那日离开红叶舫,即将前往帝都时选的段子——第十出惊梦。
“莺逢日暖歌声滑,人遇风情笑口开。一径落花随水入,今朝阮肇到天台。小生顺路儿跟着杜小姐回来,怎生不见?”一出唱罢一出,可是如今,与我对戏的人儿又在哪里呢?
容儿,这一世,终是师兄我对不住你,是我太过懦弱。如果那日我死在了日向的剑下,也许不会如此怀愧一生。
第16章 此情至此真(花容篇)
再次回到红叶舫的时候,我很开心又听到了白师兄的声音。可是,我还听到了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那名女子管白师兄叫“相公”。难道是我即将魂归,不小心听错了,或是产生了幻觉。老班主孝期三年未满,白师兄竟然娶了一房娇妻。
我摸了一下那姑娘的肚子,都有五六个月大了呢。原来我前脚一走,后脚白师兄就同她成亲了,多半是两人早就定了终身。只是这姑娘是谁,我以前竟从未听白师兄提起过。没想到,我在白师兄心里,终究是个外人。只要瞧着白师兄能够幸福,我便替他开心。
数日以后,我在昆仑山上醒来。师父和小师妹青萍都在,独独不见了真真。我记得真真去潼关城救了我,难道竟一直没有回来吗?后来我才晓得,原来她是等着看天原将我的那副尸身葬了之后才回来的。
本来那副身子也只是师父借给我用的,说好了三年为限,可是如今还不满三年之期我便提前回来了。那副肉身也被孟伽罗折腾的残破不堪,早就不能再用了。所幸,师父也并没有还想要收回来的意思。就算带回来了,不损耗些修为,也是补不好那副身子的。
最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师父告诉我说,我那断去的尾巴很难再次修炼出来。北极赤狐原就不是一般的狐狸,更是不同于一般的九尾狐,北极赤狐自愿断掉的尾巴都是不可修复的。可谁都知道,狐狸的尾巴越多修为越高,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也就越多。也就是说,不管从今以后我再怎么修炼,修为都不会再有所进益。
青萍很是替我不值,觉得我不该为了那个凡夫俗子舍弃如此大好前程,一个劲儿地恳求师父道:“师父,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师姐可是最尊贵的北极赤狐啊,怎么能只有八条尾巴呢?而且,师姐马上就要飞升上仙,以后都不能修炼了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师父犹豫了一会儿,告诉我说:“除非有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愿意将毕生修为尽数渡给你,或许还有一丝机会。”然后,师父又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可是,你的至亲之人早在七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看青萍哭得伤心,我安慰她道:“没事的,青萍。他七百年前救我一命,如今我还他一命也是应该的。从此以后,我们便互不相欠了。”
“不。”师父突然打断了我的话,神色凝重道:“七百年前,白驹并不曾救过你。”
“什么?”若不是他救了我,那是什么人?
在我疑惑间,师父将原委缓缓道来:“他不过是一个跟不通长相酷似的人罢了,而真正的不通却是另有其人。至于白驹,你为他断尾续命,也该他用一世相思来偿。”
“也就是说,我并不曾还了不通的救命之恩?”我有些不可置信,如此说来,这将近三年的时间岂不是既没有报了恩,也没有复了仇?
就在这个时候,真真回来了,她说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说与我知晓。
然后我便晓得了,原来当年残杀我阖族的人竟然是孟伽罗,他为了延长自己本已走到尽头的生命屠戮了整座九尾山。起初,因着他救我出御怡园的情谊,我竟还一门心思地认为他是个好人。如今想来,还真是可笑至极。
万幸,母亲的灵力未散,族人们的灵力也没有散去。可是单凭这些灵力,却是无法复活我那些死去的族人。我感受着母亲那些再熟悉不过的灵力,心中感慨万千,不自觉流下泪来。而这些残存的灵力也时时提醒着我,母亲和族人们是真的离我而去了。
师父说这一切都是天意,就连老天爷都站在我这边,可怜我断尾难续,便叫真真送来了母亲七百年前的灵力。可我并不想用这些灵力,我希望母亲和族人们都能回来。
也是在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当年下令火烧九尾山的人不是疾风将军,而是皇帝身边的一个小道士,名叫不通。后来,不通瞧着我稀奇,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狐狸,便想先带回去养着瞧瞧,哪里想到我伤好之后不告而别。不通在道观里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认定了是有人私藏,所以一怒之下烧了道观,杀光了道士。后来,不通因为得罪的仇家太多,于是到处改名换姓,最后不得己还毁去了容貌。
疾风将军自始至终都是替别人背了黑锅。那日他带人搜查道观的时候,竟是为了救我而来。他得闻属下暗报,说道观里藏着一只品种稀少的狐狸,便立刻带人去了。既然没能救下那一群狐狸的性命,能救下一只也是好的,疾风将军如是想着。可笑我竟然把他当成了屠戮我阖族上下的刽子手,竟然以为他是要来取我性命。
至于那孟伽罗,原也是我先欠下他的。
师父告诉我说:“前世,你是一富家小姐,见一少年公子有一只竹制的长笛十分别致,便向人家讨了来,说好鉴赏三日便会归还。结果你因为贪玩,不小心把长笛掉到了河里,河水汹涌,再寻不着那只长笛。你不知道的是,那人本是一竹精所化,皆因倾慕你的风采而来。那只竹制的长笛乃是他命魂所在,他爱你至深,竟将身家性命如此轻而易举地交付于你的手上。三日之后寻不到长笛,他便散尽了修为,被迫变回竹身,重新修炼。不巧的是,他变成竹子的第三日,便被人砍了去做成了鱼竿。”
那位少年公子便是后来的孟伽罗,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我虽无心伤他,却终是害的他丢了性命。
如今,我只是觉得对不住天原。他前世今生都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可我却一门心思想找他报仇,幸好都没有得手,也是上天垂怜吧。果然,有些时候亲眼看到的和亲耳听到的也未见得一定就是真的。
师父说出云国的灭亡是定数,也是天意,我们不能逆天而行,所以无力阻止。
在昆仑山上修养了几年之后,我的元气也差不多都恢复了。便想着再回去看一眼,看看那三年来与我相遇相识的人们如今又是一副什么模样。
当我再次回到人间的那一天,正是出云国覆灭的时候。高天原坚守的潼关城已经弹尽粮绝多日。我到那里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尸横遍野,遍地狼烟。那一年,天原三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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