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恶的是,驹儿那臭小子居然敢说他花容唱的戏比我好!哼,这才来几天呢,就要开始上房揭瓦了。这船,是老子的红船;这班子,是老子的红叶舫!我今天倒是要看看,这个花容他到底哪里唱的比我好。我还就不信了,他才来学了不过几个月,能比我这个唱了一辈子戏的人还要好。
整条船的一楼前后都有隔间,中间是个宽敞的大厅,二楼则全是大大小小的隔间,是直接从这头连到那头的。其中,船头船尾的甲板上是空着的,平时大家练戏的话就在甲板上,那里空旷些。偶尔遇到阴雨天气的话,就在一楼中间的大厅里练唱。今日江上细雨蒙蒙,所以他们便都在一楼的大厅里练起来了。
一路被糖葫芦儿拉着,刚下楼梯,那清晰美妙的声音就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抬眼一看,果然是从花容的嘴里唱出来的。今儿个他们倒是好兴致,还都换了戏服,扮上相了。那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果真像极了女人,这个角儿确实没有人比他演的更好。若要说这唱戏的天才,我这红叶舫大概就他一个了。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春香啊……”一句唱罢一句,又是一番婉转、一番婀娜。不得不说,花容这孩子就是一副天生的媚骨,举手投足间尽是娇媚,杜丽娘的一番柔情更是被他展现的淋漓尽致。
见我从楼上下来,他们便歇了锣鼓,也罢了唱调,一个个儿规规矩矩地站在大厅里。我虽然养着他们,教着他们谋生的手段,也是真心的疼爱他们,但平日里,对他们的管教还是很严苛的。所以,我这个师父在他们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威严在。
“唱的挺好的,怎么停了?接着唱,也好让我仔细听听。”我在大厅正中的太师椅上坐下,目光从这群孩子们身上一一扫过。
红船上的人大部分都怕我三分,对上我的视线便纷纷低下了头,连驹儿也不例外。倒是这个花容,似乎并不觉得什么,竟敢直直对上我的视线。说实话,他这一点我很喜欢,这才是男子汉该有的气魄。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我才不会觉得他像个女人。
花容信步走来,微微颔首,向我行过一礼,然后道:“班主,花容学艺不精,班门弄斧,让您老见笑了。”
倒是个谦虚的孩子,长辈面前也会说话。其实,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虽然还是不喜欢他,但已经没有当初那么讨厌了。我探了探身子,问他:“你真想跟着我们这帮子人学戏?”
花容点了点头,神情十分诚恳道:“若能有幸得班主指点,花容感激不尽。”说完这眉眼一抬,目光流转,尽是荡人心魄的妩媚,还真是有些让人招架不住。再加上他今天这身扮相,说是男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我知他并非有意勾引,而是天生相貌如此,若他心怀不轨,我这红船上也断容不下他。
我定了定心神,沉声道:“罢了,你若愿意,今日,我便算是收下你了。”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收了这个妖孽,哪成想他竟然犹豫了,场面一时好不尴尬。
不是我白帆自吹,红叶舫唱遍大江南北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遇上对手,论唱功,绝对没有人在我之上。平日里穷苦人家的孩子赶着来拜师,我还要挑挑根骨,选选相貌。他倒好,赖在我红船上这么久,说要跟着学唱戏,我这好不容易开门收徒了,他倒是不乐意了。
我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早已快气炸了。
糖葫芦儿见花容站在原地不动,便扯了扯他戏服的长袖,小声道:“容哥哥,师父他老人家要收下你了,你还在等什么呀?”
驹儿也没想到花容竟然会犹豫,便不着痕迹地推了他一下。别以为我老眼昏花没看见你们的小动作,我瞅的可清楚着呢。
这会儿,花容似乎才反应过来,借着驹儿推他的劲儿,立时跪在地上,道:“师父在上,徒儿花容给您叩头了。”说完就是“蹦蹦蹦”三个响头。
我眯起眼睛笑了笑,这还差不多,他怕是刚才一高兴才给愣住了。
我那另一名徒儿柳子颜向来最善察言观色,见到这种情况,急忙递了杯茶给花容,笑道:“容师弟,还不快给师父他老人家敬茶?”
花容接过茶杯,小心翼翼地端平,然后恭恭敬敬地给我奉上,恭敬道:“请师父喝茶。”
我也不愿过多地难为于他,喝过了花容敬的茶,从此以后,他便算是我红叶舫的人了。
扶着花容起来之后,最高兴的莫过于糖葫芦儿,大叫出声:“哇哦,真是太棒啦!我终于不再是红叶舫最小的小师弟了,以后有人管叫我师兄了。”话音未落,糖葫芦儿在大厅里高兴地又蹦又跳,笑得十分开心。
对于小师弟这个身份,糖葫芦儿确实是耿耿于怀了好久。因为在他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收过徒弟,所以他一直是众位师兄们的小师弟。如今,好不容易给自己抬了一小节身份,自然是开心的不得了。
驹儿却是忍不住想泼冷水,笑道:“糖葫芦儿啊,容师弟虽然是最后入门的,却也比你年长了好几岁。所以啊,你依然是我们最小的小师弟呢。”
糖葫芦儿闻言愣了愣,露出了明显的不高兴,过了一会儿道:“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从今以后有人管我叫师兄了,我也有师弟了。”
花容见糖葫芦儿纠结,不想跟着驹儿他们欺负人,于是笑道:“是是是,糖葫芦儿师兄说得对。师兄在上,师弟我这厢有礼了。”接着,花容朝着糖葫芦儿躬身一拜。虽说大家都知道他只是为了逗糖葫芦儿开心,可是这礼数并没有丝毫的敷衍,竟是毕恭毕敬地拜了糖葫芦儿,人品也由此可见。
糖葫芦儿见花容向他行礼,也手忙脚乱地回礼,道:“容师弟客气,师兄我还礼了。”说完,也是跟着躬身一拜。
大家被糖葫芦儿孩子气的回礼和故作老成的扮相逗笑,一时间众人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乱作一团。我也跟着笑出了声,这红船上许久不曾这么热闹了。
江南烟雨蒙蒙,如今正值梅雨季节,更是细雨不断,红船难以上岸登台。没有了收入,红船上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要拿什么来养活。所以,大家也一直在省吃俭用,拮据度日。好在,梅雨季节即将过去,再过几天,我们红叶舫就又可以在岸边扎上戏台子了。
“等这雨季一过,咱们就上岸扎台子。驹儿,吩咐众位师兄弟们都准备着吧。”交代完了,我便继续回房休息去了。近来如此嗜睡,也不知道是不是病了,等上了岸,可得找个大夫给好好儿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创作灵感来源于一首古风歌曲,叫《入戏》,倒不是因为这首歌特别好听,只是感觉歌词很有意境,有兴趣的童鞋们可以去听一下。也许,大家听完之后再回过头来看小说,会有一种不一样的感悟。
第2章 万物自有命(白驹篇)
父亲总也不喜欢容师弟,可我觉得容师弟也没什么不好。虽然从小体弱多病,没少吃药,跟个药罐子似的,但是他身上的药味儿很好闻。尤其是小糖葫芦儿,特别喜欢他身上的药草味儿,最爱粘着他。
初次见容师弟是在去年的年尾,冬日里的江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红船在江上难以前行,索性便在那岸边扎上了戏台子。反正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红叶舫的生意也算不错。我们师兄弟几个去采买年货的时候,糖葫芦儿小师弟一通乱跑,然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发现了容师弟。
那个时候的容师弟衣衫单薄,浑身冰冷,身上附着一层厚厚的积雪,也不知在那个角落里待了多久,整个人都被冻僵了。被我们抬回去之后拿热毛巾擦着,厚厚的被子捂着,暖了好久才缓过神儿来。他醒来之后也不爱说话,时常盯着一个地方出神。不论我们问什么,他都只是摇头,神情很是伤感。
记得有一次,我给他倒了杯水喝,他就一直盯着我倒水的手,杯子都递到他嘴边儿了也没反应过来喝。我出声提醒了下,他才回过神来。这大过年的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差点儿被冻死,想必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父亲之所以不满容师弟,不过是因为他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世来历,怕有什么我们惹不起的背景。因为初见时容师弟身上穿的那段子,是要我们红船攒上大半年的积蓄才能买得起的布料。我们都知道容师弟是个大有来头的人,可我总觉得英雄不问出处,就算他的身份曾经有多么的恢宏显赫,如今也不过是个举目无亲、无家可归的可怜人罢了。往事不堪回首,他自己都不愿再提起,我们又何必勉强。
如今,容师弟也算是在我们这红叶舫定了心性,真就打算在这里扎根儿了。给我们洗衣做饭,照顾父亲和一众小师弟们的日常起居。闲时,便跟我学戏,现在已经能跟我对上好一段儿了,完全分不出高低,有时唱的竟比我还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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