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寻常的午后,虞苏在棠梨树下书写,邰理坐在他身边探看,他对帝文十分好奇。虞苏便就教他几字,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学就会。邰东闲居在家,过来看儿子执笔书写,激动地将妻子虞雨喊来,一起观看。
“虞城的学校秋季能建了,到时将小理送进去学习。”虞苏这趟回来,还跟虞君谈过学校配置老师的事。
“小弟,我们都没在宫城里任职,听说只收大臣的子弟。”邰东以往没想过送儿子去识字,此时才起这个念头。帝文一向懂的人十分稀少,直到帝邑营建了天下第一间学校。
“无妨,他进得去。”虞苏和虞君有交情,况且虞城营建学校有虞苏不少协助。
“小理,快谢谢你阿舅。”虞雨拍了拍儿子的肩,要没他舅父,他还真进不去。
小理起身,朝虞苏行躬礼,姿势还很标准,认真说着:“多谢阿舅。”邰东夫妻平日教导得不错,这孩子知礼仪,异于北区的其他孩子。
虞父在不远的水池上坐着,修理他的鱼竿,看到儿女女婿聚集在一起,朝他们投去一眼。虞母在他身旁,看向棠梨树下的亲人,她不舍:“过两天,他又要回去了。”
“哪能一直待在家里,他是帝邦的大臣,要管的人和事比我们君主还多。”虞父继续摆弄鱼竿,他理解。
“老头,我晓得,他能回来一趟,已经不容易了。”虞母自然也理解,路途远不说,他还是有要职在身的人。
“那是,噫,你看,我修好它了。”虞父举起鱼竿,像顽童般向虞母邀功。
棠梨树上仍旧鸟啼,院中笑语欢声。
离开虞城的前夜,虞苏陪同父亲去北社。虞父和社正在社屋里交谈,虞苏出屋,听着社树下的热闹声音,仰头看漫天星光,他的心情很静谧。
他年少时,喜欢看星空,说来,姒昊也有这个喜好。
“伯苏,你见过龙吗?”
一个孩童的声音在虞苏身旁响起,虞苏低头,认出是妘周的儿子妘敏。这个小孩,名字还是虞苏帮取,取义勤勉。上次虞苏回来虞城,妘周抱着孩子登门拜访,并让虞苏帮忙取个贵气的名字。
虞苏蹲身,拍拍他的头说:“看见过,人世间最神武的莫过于龙。”
“哇,那龙长什么样子,它吃人吗?”
“伯苏,帝昊真得遇到了龙吗?他能不能骑龙,就像骑马那样。”
三四个孩子很快围过来,兴致勃勃地询问。北社的小孩们都认识虞苏,因为他们父母都认识,他们从大人们的交谈里,知道虞苏是帝昊的大臣。
关于帝昊,可是有不少神奇的传说,他能驾驭龙就是其中一则。
“龙不吃人,它住在龙渊里,要是人们不去打扰它,它也不会伤害人。”虞苏边走边说,还没走到社树下,他身边已经聚集来一群孩子们,有十来个。
“伯苏,这边坐。”大人们招呼虞苏,让他到篝火旁坐下。
这时,虞苏身边自发围坐着一群人,有孩子,大人,他们都很激动。孩子们想听龙,大人们想听听帝昊的复国事迹。
一时七嘴八舌,你问来我问去,虞苏耐心一个个解答。他此时还没意识到,当年同样在社树下篝火旁,也有位阅历丰富的大臣跟人们讲述各种故事和传说。当年是听众的虞苏,在十多年后,成为了讲述者。
“大战后是个黄昏,在潍水对岸的人们还没听到胜利的捷报,但是他们看到河面上漂浮着大量的晋夷兵尸体。他们奔走相告,大呼着:帝昊!帝昊!”虞苏的讲述很平缓,听着波澜不起,但他脸上带着笑意,这场战争,决定了复国的胜利。
“潍水畔的芒草,那天被夕阳染红,像似要燃烧起来,像熊熊的烈火”虞苏停顿,看向跟前燃烧的篝火,“后来,帝昊的大军逼近帝邑,晋朋放了一把火,把丹宫烧毁,那里囤积着他的大量财宝,还关着许多年轻的女子。火焰舔着夜空,黑夜像白昼一样,丹宫女子们的哭喊声,那么凄厉,可怕。多年之后,人们路过丹宫,还会在夜里听到她们的哭叫。”
虞苏的故事牢牢吸引住了众人,人们安静下来,认真倾听。他们仿佛看见了黄昏燃烧的芒草,还有丹宫的大火,及女子们绝望的样子,历历在目。
虞苏透过火光,见到一张张听者的脸庞,其中不乏有稚气者,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当了秉叟。他先是有那么茫然,继而又笑了,仿佛冥冥中有注定。
后来,漫长的岁月里,虞苏还回过几次虞城,他总在北社讲述故事。他的阅历丰富,知识渊博,远胜于同时代的人,他是位很好的讲述者。
虞苏坐在马车上,在姚氏父子的护送下,返回帝邑。
马车驰骋在帝邦新建的帝道上,从帝邦边界抵达帝邑,比以往缩短了近三分一的路程。虞苏提前返回,不想在帝邦的姒昊,早已望穿秋水。
信使传令伯苏已抵达帝邑,姒昊登上城楼眺望。他身影高大,玄服高冠,英武沉毅,引得宫城外的人们激动观看。
平民不容易见到君王,心存好奇,何况后昊的事迹是如此传奇,还高大英俊。年轻的女子们不禁多张望几眼,她们不清楚深宫里的事情,不知晓后昊并没有妻室,要不她们要萌生些念头,产生虚妄的情感来。
旭日东升下的宫城大道,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载着苏伯,驶进宫城。人们不知道后昊是在等他,只有寥寥几人知晓,那都是他的心腹。
坐在马车上的虞苏,仰头看向城楼,两人远远相视,那一刻让人如此惊喜。
分离多时,让人犯相思。虞苏不在这些日子,姒昊一有空闲,便在南殿和紫苑间走动,他往来勤快,就像在寻找着谁那般。这些日子,有部落首领进献昆吾美女数人,真是美人,肤白如凝脂,婀娜多姿,人间少见。帝昊让他把美女们从哪来送回哪去,下回进贡些铜壶便好,昆吾铜壶,才真是天下无双。
大臣们看得直扼腕,他们宁要一个昆吾美女,不要十件铜壶。当然他们只会心中惋惜,然后暗暗佩服后昊定力真高。
其实长久以来,也有进献美男的,最开始进献者的使者挨了伯密鞭子,遭到训斥,后来伯密病逝,进献美男的使者会挨秉臣吉华一鞭。正经的贡品不进,专走邪途,你们打哪听的胡言乱语,我们后昊根本不好男色!
虞苏回帝邑的当夜,入住在南殿,和姒昊共枕,欢好。他们习惯了对方的身体,多少夜里空荡的身侧,让他们难入眠。
这一夜,两人缠绵到凌晨,虞苏倦极了,可是不想闭眼入睡,他抚摸姒昊的脸庞,时不时亲一下他。分离让人思念,他们的思念总是很深切,他们习惯朝夕相处,他们难舍难分。
没有隔衣物的拥吻,碰触对方滚热的身体,一个吻,就像星火燎原一般。姒昊心疼他路途劳累,没再索取,他收回虞苏的手,把他搂进怀里,温语:“苏,睡吧。”虞苏贴着对方胸口,听到他嗵嗵的心跳声,适才的感觉如此美妙,给两人都留有余韵。
“阿昊,我听说你又把人鞭了?”虞苏迷迷糊糊之际,问起自己从不提的事——总有人想用进献君王美色谋取利益。
姒昊的手在虞苏光滑的背上轻抚,他挑了下眉头,猜测这事宫里有传闻,吉华一向口牢。他终日要处理的事务多,这事本也没放心上,虞苏问起,他老实交代:“有这事,一个小方国君主,我让他日后进献弓箭。”
“嗯。”虞苏应着,眼睛已经合上,他睡意袭来,呢喃“他们说后昊不近男色……”嘴角挂着甜甜笑意,沉沉睡去了 。
他们的身体还贴合在一起,那么亲密无间。
姒昊触摸虞苏的睡容,指腹在他眉宇上摩挲,他哑笑:“别听他们胡说。”他可是近男色的,只是这男色只有虞苏才具有。
早上,虞苏醒来,身上盖着件薄被,掀开被子,他看到自己腰侧放着一件玉花彩结绶。六年前,姒昊赠送他一件帝妃象征的玉花彩结绶,后来有些褪色了。虞苏常佩戴它,不过是佩戴在贴身的衫子腰间,用外袍遮掩。这是一件崭新的玉花彩结绶,颜色鲜艳,制作更为华美。见到它,虞苏有些喟然,也不知道日后史书该如何记载他这位帝妃,其实他也不在意身后事。
把玉花彩结绶再次佩戴在身侧,虞苏摸摸它,想起昨夜两人云雨之事,脸微微涨红。
大清早,姒昊就起来了,他没将虞苏唤醒,想让他多睡会。虞苏匆匆穿戴衣物,没过多久,姒昊派来一位心腹,将虞苏唤至观象台。心腹是个寻人,寡言少语,只说:“后昊请苏伯到观象台相会。”
虞苏瞅眼外头光耀的阳光,他猜测到今日恐怕是要测量观象台的影长。帝邑的观象台年代十分古远,是天下最早的一座观象台,每年总有几次,帝邑掌历法的大臣,会在观象台测影长。他们根据影长,告知天下春分,夏至,冬至等节气,让百姓知道时节,不误农事。
观象授时,最初由帝巫和帝觋专司,姒昊复国后,则任职懂历法的大臣,由他们来负责。巫觋的力量自然可怕,姒昊深有体验,他让他们退居于后方,唯有真正需要时,才会去卜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