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殿外都听到了,他至始至终,都恨自己夺了他的皇位。
他听到宋雨寒捂着脖子叹了一句,“你只能囚他,得不到他。别让他恨你更深了。”
她说的对。
恨也许是比爱更深刻更永恒更浓烈的感情。可他不想再看见那双冷漠的眼睛了,那双眼睛里有想要逃离的坚定,有对从前回忆的眷恋,有曾经高高在上的孤傲,有对自己的不屑冷漠,唯独不见对自己的喜欢。
哪怕只有一丁点,白修隐也会因此而开心起来。
可自从他将他带回周国,面对自己的只有一双冷漠的眼眸。
不再似从前那般,他无论怎样乖巧温顺,那个人都不会再对自己露出一点喜欢。
大噶是真的恨透了他夺去他的皇位,让他从高处跌落吧。
曾经只是踏错一步,如今虽赢得皇位,却始终落得满盘皆输。
哥哥,我放手了,你别再恨我。
“恭送路王回府!”
内监尖利的声音划破这一刻令人窒息的氛围,白修泽应该高兴的,他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可是他弯了弯嘴角,只是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
想问的话,始终没有问出口。
他被满脸喜悦的内监们拥着出了东宫,突然被白修隐叫住,“等等。”
他心中突然因为这简单的两个字升起莫名的喜悦,仿佛刚刚将自己心口缠得死紧的线放松了一些。他转过头去看着白修隐,眼神中是自己都没发现的期待。
白修隐的脸像是笼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朦朦胧胧的让他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他朝自己柔和微笑,“哥哥,生日快乐。”
心口缠住的线仿佛在一瞬间被缠绕得更紧,白修泽觉得自己突然痛得呼吸不过来。白修隐只站在里自己不到十步路的地方,两人的距离却好像拉出了一道巨大的鸿沟。
仿佛面前那个人,再也触摸不到。
生日快乐,这是白修泽听到白修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新的路王府尚未修成,他暂时住在曾经白修隐住过的施王府,那块匾额早已被拆掉,挂上了路王的牌子。
他得到了自由,心里却空了一块。
那双目送他离去的眼睛,和曾经望着他说喜欢他的深情双眼,都成了他的梦魇。
白修隐再次出征,平定梁国。而白修泽只是在府里养花养鸟,闲散度日,这做府邸仿佛成了他和白修隐唯一的联系。
三个月后,夏日炎炎,新府建成,白修隐还未回朝。
白修泽没有理由再住在旧府,可这座府邸被他打理得极好,一花一木都在无意之中被精心照看,他不知为何,生出一些舍不得。
六个月后,秋日绵绵,宫中传来消息,皇后诞下一女,白修隐依旧未回朝。
京城某处僻静的宅子里,一女子同样诞下女儿,还未来得及看一眼,被宫中的人偷偷借走。狱中的白修文听到这个消息后在狱里绝望哭嚎,他将所有的身家性命压在他王妃怀的这一胎身上,却未想到是个女儿。
赌输了,便认命了。是老天不让他白修文的子孙后代有这个机会的。
此时有人将刚出生的嫡公主偷偷抱至狱中,白修文隔着牢门抚摸着婴儿如绸缎般的皮肤,又哭又笑。
抱孩子的那人低着声音告诉他,“皇上说了,若生下的是女儿,便不会要你的性命。”
不日后白修文秋后问斩,在监斩官的一声令下后落下了头颅。
而此刻京城外的马车在飞快的奔驰,白修文还穿着狱衣,怀中有金银细软的包袱,他紧紧拥住身旁刚生产不久的王妃,默默不言。
偷天换日,白修隐保了他的命。
至于他的女儿,如今已是嫡长公主的身份,也许会在宫里得到很好的照顾吧。
九个月后,冬日寂寂,宋行安只身回京,未惊动任何人,而此刻,白修隐依旧没有回朝。
下了场大雪,白雪皑皑,虽严酷寒冷,却比梁国的冬日那般潮湿冰凉好得多。
白修泽望着火烧得极旺的碳盆,偶尔还会爆出一两声清脆的声响。他披着披风走出门外,望着银装素裹的天空,不由自主地想起白修隐。
大军压阵,拿下梁国是必然之势,为何会久久不归。
沉寂许久的心,始终忍不住为他担心。
而此时有宫中的内监通传,“殿下,皇后娘娘请您入宫一趟。”
白修隐不解其原因,到了宫中却发现宋行安也在,心中渐渐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问,“白修隐呢。”
“你倒是好手段。”宋雨寒皱眉看他,“一点力气没出,只凭着他对你的一番情义,便轻易将他和哥哥辛苦打下的江山拱手送给了你。”
白修泽听得有些糊涂,心里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皱着眉头,“你什么意思?”
宋行安眉头紧缩,啪的一声将一个东西丢到他的脸上,十分不耐的样子。
白修泽吃痛,看着眼前明晃晃的东西,诏书?
他翻开诏书,内容竟是什么朕暂无子嗣,国不可一日无主,路王曾为先帝太子,宜继承大统,继位于他。
遗诏?白修泽脚底有些发软,他脑袋发懵,勉强一笑,声音是连自己都能听出来的虚浮,“好好的他写什么遗诏啊……”
他转头看向宋行安,“宋将军,白修隐呢?他在哪儿呢?他写这样荒唐的东西你怎么不拦着啊宋将军?白修隐呢?”
宋行安抿了抿唇,沉默的时间让白修泽害怕。
白修泽突然觉得全身发软,脑子里眩晕不止。他仿佛连站立的力气都要依靠手扶着桌子,“宋将军你说话啊。”他脸上露出一个比苦还难看的笑容,“必定是白修隐又跑到哪个国家去攻城略地去了,才会这么久都没回来对不对!”
宋行安垂着眸,
“皇上,战死沙场。”
第76章 执念
“死了?他死了?”仿佛是不敢置信,白修泽的心一瞬间被收得死紧,仿佛被一双手紧紧捏住,让人缓不过气。他深吸一口气,依旧觉得窒息。
他的眼睛里逐渐失去焦点,仿佛整个人都丢了魂,双手无力地撑着,险些跌坐在地上,嘴里只喃喃地说,“不可能,不可能!”
“你何必假惺惺。你不是一直认为是他抢了你的皇位吗,如今你的皇位回来了,还多了那么大一片土地,你该开心才是。”
宋雨寒脸上藏不住怒气,满是愠怒地对他说道。
是啊,他该高兴的,他一直执着的皇位不是回来了吗。他该笑的,他扯了扯嘴角,却僵硬得如同一具尸体。白修泽眼角干涩,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皇位是什么。
他曾经以为那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只要轻轻伸手一碰,便触手可得。
他是嫡出的皇子,是太子,是天之骄子,他满意以为,帝王之位本就属于他。
是执念罢了。
到底是执着于这个普天之下至高无上的位子,还是执着于被人从高处狠狠推下的痛恨。
如当年从秋千架上跌落后的颜面尽失。
他错了。
他不该为了骄傲的面子而活着。
他想起孩提时候自己作为太子的模样,他是刚出生便被立为太子的。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他们敬他却疏远他,当他第一次想要靠近他的弟弟们时,他们只是向他行礼,然后心照不宣的离开。
孩子们什么也不懂,但大人却告诉他们,那是太子,是你们的敌人。
哪个孩子的童年不想有可以与自己一起恣意欢笑的玩伴呢,即使是他曾经的伴读,也和白修临他们玩在一块,然后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他仿佛成了边缘,他们可以在上林苑打滚可以在云梦湖嬉戏,自己却只有一架秋千。
他多羡慕他们的欢声笑语啊。
可是母后却告诉他,太子拥有比他们更好的东西,不需要羡慕。
他不懂什么叫更好的东西,孤零零的秋千怎么会比伙伴们的欢声笑语要好呢。
但他却从母后似是提醒的话里听出,他是太子,不能够露出羡慕的情绪。
而渐渐,他也从那群孩子们的眼神中读出敌对的表情。
他曾经是那么想要融入他们。可他们却避自己如蛇蝎。
那些敌意让他明白他们注定成为不了玩伴。
既然是因为太子之位才对自己敬而远之,不如便拿出太子的架子将他们推得更远些。
那曾经高昂着的头颅,背后不过只是一只孤单的影子。
直到白修隐出现在他的秋千架下。
他以为这个人依旧会个其他弟弟们一样,不满、敌对、挑衅,却不想即使在他的刁难之下他也温顺乖巧。
从此他仿佛便跟捡了个跟屁虫似的,白修隐总是黏着他。带他捉蛐蛐看荷花,为他出宫买糕点。
失落的童年,仿佛因为他的出现而重新到来。
其实心底也很想和他一起玩耍的吧,只是他高昂着的头颅已成了习惯,他学不会低头了。
宋宜画说得对,他的确是跟自己过不去。
那样一双清澈纯粹的眼睛怎么会骗人呢。他自己知道的。只是他不愿知道罢了。
他以无数的理由告诉自己,那都是白修隐的骗局,是为了夺走自己的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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