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主之召?”有人冷冷一笑,“如今先帝驾崩,司仪自然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了。”
“并非我胡言乱语。为防诸臣争论,先帝曾留有遗诏,封于东宫正殿的神龛之内。尚书若不信,可派人去取。”
礼部尚书斜眼横他一眼,“若有诏书,司仪为何不早早禀明,又为何拖至现在才说。”
天星司仪只是淡淡一笑,“尚书为大皇子据理力争,我如何插嘴呢?”
本是两党互争,天星司仪却将所有的争论推给了尚书一党,倒显得像是他们故意谋权一般了。
内监很快将遗诏取来,明黄色的遗诏让尚书一党脸色瞬间变得青白。本是以为仗着没有诏书才会被礼部尚书煽动,各自为党,若早知有遗诏一事,他们怕是早已俯首称臣。如今这样一闹,必会被白修隐归入对党之列,若他真的登基,以后在朝中的日子便难过了,更别提什么仕途了。
心中任残存着最后一点希冀,他们翻开遗诏,却只看到立白修隐为帝的遗言。
天星司仪脸上有微微的笑容,“丁尚书看看,可是皇上的笔记?”
遗诏的字体虚浮无力,但字的风格总是不会变的,礼部尚书有些绝望地点了点头。
“等等!”突然有人叫了一声,“等等!这遗诏没有印鉴!这遗诏没有印鉴!”
突然而来的发现让尚书一党抓住了最后一点希望,“没有印鉴,遗诏便不作数!”
“先帝说见字如面,你们既识得先帝的字,便也明白先帝的旨意。”
礼部尚书哈哈一笑,“字可以作假,印鉴却不能。”他扬眉,坚定了声音,“没有印鉴,遗诏真假不明,便不做数!”
“那这个做不做数。”一直沉默不发的宋行安突然开口,引得众人的目光后举起手中之物,睨向他们。
是皇帝曾赏赐给他的龙珮,上至文物百官,下至寻常百姓,见珮如见人,皆要听命于此。
他将龙珮高高举起,“皇上遗诏,立四殿下为帝!”说罢便朝着白修隐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行安一党皆朝他跪下,山呼万岁。
其他人愣住了,不想宋行安回来这么一出,干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跪吧,便再无翻身的可能。
不跪吧,一不留神便会被扣上抗旨不尊的罪名。
果然,宋行安看着一众为跪下的官员,“丁尚书可是想抗旨不尊?”
“放肆!”礼部尚书怒目看他,“先帝给你龙珮的权利,却未想你利用这权利谋权篡位拥立他人为帝。”
“谋权篡位?”宋行安轻轻挑眉,“先帝遗诏,立四殿下为帝,黑纸白字,而你们见新帝不跪,不认新帝,到底是谁想谋权篡位!”
不想他将这顶帽子扣回自己的脑袋上,礼部尚书气得吹胡子瞪眼,“你!”
宋行安握住腰间的剑柄,云淡风轻地说道,“为防有人谋权篡位,霍乱朝政,皇上早已命我令三千精兵,压守京城重镇。”
他的眼神淡淡扫过尚书一党,语气陡然加重,“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到底是先帝命他调兵,还是他私自调兵,谁也说不清楚。军权在握,君权便轻而易举得之。
新帝,到底是定下来了。
正月十八,四皇子白修隐行登基之礼,正式称帝,国号元隆。
第58章 离去
即使有先帝新丧在前,只是新帝登基,又恰逢过年,登基大典也不可太过草率。
祭祖、问吉、加冠、朝拜,种种礼数,样样马虎不得。
白修泽坐在上林苑的秋千上,听着宫内礼乐之声连绵不绝,不过月前这宫中还是一片缟素,哀戚沉重,不过有谁是真的为先帝伤心的呢,哀哀哭泣以后用曲意逢迎的笑脸迎来下一任君王,不过是审时度势罢了。
枝头的梨花仿佛也懂得这个道理,早早地便开了,也想来凑个热闹。只是梨同离,又是一片素白的颜色,哪有桃花应景又喜气呢。果然只能被种在这不起眼的角落里啊。
不过说到底,春天究竟是快了。
白修泽轻轻地晃着秋千,想起初见时也是这般时节,春风浮动,梨花盛开,他记得那个少年站在他面前,乖巧而温顺,如一个柔软的面团,如何揉捏都是那般模样。如今也成为君临天下的帝王了。
偶有梨花飘落额间,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一句诗来,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随即吃吃一笑,自己什么时候也学会宫怨诗了,倒是显得矫揉造作起来。更何况如今才是早春,何来什么春欲晚呢。
随手拈过那枚花瓣,风一吹,便散在空中了。
远远的看见皇后朝自己走来,她如今已经是太后了,新的皇后,已经变成了白修隐的夫人,宋家的嫡女宋宜画了。如此想着便有些失了神,知道太后走到他面前,语气焦灼,“我的皇儿,你叫母后好找!”
他从秋千上下来,端正立着,“母后何事如此着急?”
“你竟还有心情荡秋千!”皇后眉头一皱,“你若再不走,怕是命都保不住了!”
白修泽脸上露出错愕之色,“走?去哪儿?母后什么意思?”
“我的傻儿子。”太后重重地叹一口气,“你以为新帝真的会放过你吗?”
白修泽明白过来,抿唇迟疑,“我已经对他没有威胁了。”
“你这样认为,他可不会这样认为!你可记得白修临的例子,即使已经被废为庶人,他还不是一样要了他的命!”
白修泽却咬咬下唇,“他,应该不会这样对我吧。”
听及他这样说,太后脸上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应该!什么叫应该?你能看透他的心?你这般懵懂也难怪太子之位被他人夺去。你曾是太子,曾是最宜继承大统之人,他以军权上位,虽有遗诏却无印鉴,到底有名不正言不顺之嫌。他难道会留着你的性命让你今后去名正言顺吗!”
见他依旧不怎么说话,太后知道自己说得急了,压了压语气,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他曾对你很好,你也曾很信任他。可那都是有目的的啊,就从你太子被废这件事上,你还没看出来吗?”
白修泽仿佛是下意识地为他辩护,“可他也曾长跪于殿外为我求情。”
“苦肉之计,你竟也信以为真?”太后为他扶了扶冠,“皇儿,这里是皇宫,是最讲不得情义的地方。你要知道,他对你的一番心思,都在他的谋划之上。”
不知为何,白修泽却像有不愿离开之意,虽未明显表现出来,可句句都在辩驳,“他不会杀我,为着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他也不会要了我性命。”
“哎!”太后重重拂袖,“他若真想要你姓名,难道会让天下人知道?就像白修临死的那样,他自然也会让你死得无声无息。”
见他沉默,太后便将身后侍婢提着的包裹交到他手上,“这里面是些银票和细软。趁着登基大典他无暇分身,你快些走吧。”
白修泽迷茫地望着手上的包裹,“走,走去哪儿呢。”
“母后已为你打点好了,你先出宫再说,若循着机会出城,便躲得远远的去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虽是一番交待,但念及以后也许很难再见,太后终究是红了眼眶。
白修泽看着太后双眸通红,“若我一走了之,母后该当如何。”
“放心吧,我是太后,他不会为难我的。”太后深吸一口气,将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忍下去,推着白修泽,“快走吧,再晚些就来不及了。”
白修泽转过头去,脚上像挂了千斤重石,每挪动一步都要费尽所有的力气,不知道是舍不得这高高围起的宫墙,还是这宫墙里的人。
两三步后终于听到身后一声哽咽,犹如哀伤的吟唱,“修泽!”
白修泽回过头去,见到自己的母亲早已满脸泪水。
太后的手抚上他脸庞的轮廓,像是喃喃自语,“我总是不舍你,可我每夜做梦都梦见你或死或伤的惨状。”泪水将盖着脂粉的脸上冲刷出沟壑的痕迹,“终究是我害了你。”
白修泽眼眶发酸,跪在太后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总有一天,儿臣一定还会站在这里的。”
梨花零落,白修泽仿佛能感受到膝盖下梨花温软的触感。
太后只是抚着他的额,摇了摇头,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抽泣,“你若能回来,母后便在这宫中等你。你若不能,便好好在外面安生吧。”
抑制不住的情绪像是突然崩溃,太后泪如泉涌,“母亲以后,再也不能照顾你了!”
身边有内监急急催促,“太后,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
太后用绢子擦着眼泪,却像是怎么也擦不干一般,她摆手,“去罢,去罢。”
白修泽脚步坚定,终于再也没有回头来。
太后多希望他能在回头让自己多看一眼,却只是用绢子紧紧捂住嘴让自己不哭出声来,生怕他这一回头,自己便舍不得他去外面受苦了。
皇后依旧派了个信任的内监在他身边伺候,这让本来就不大的马车显得更加紧窄,小小的马车在登基大典这样热闹的日子里显得并不起眼,骨碌碌的车声经过宫巷,沉沉的声音如同白修泽紧缩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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