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没不散的宴席,等风筵磕头谢罪后,自己就回姑苏老家,风筵爱上哪就上哪,跟自己没丁点关系。
至于让风筵当个绝户小厮,这话也就在风万侯面前说说,自己当时也真是气极了!
更何况他苏冷清也不傻,风筵巴不得留在他身边,鞍前马后围着转悠,吃苦受累跟喝蜜似,世间怎会有这号人?!
章家小姐形貌不差,他却铁了心地拒亲,放在旁人眼中就是如花美眷乐得其成,说到底还是祖上作孽太多,生的子孙都比旁人少根心窍!
想起风筵的荒唐念头都在自己身上,苏冷清不由满心气恼,这一天对风筵就没好脸色了。他风家就没一个好人,老子逼死自己的爹娘,儿子是打自己的主意,活该落到眼下的田地!
苏冷清越想越恨,就跟转牛角尖似,一门心思想替爹娘讨公道。
没了阿辰在场的风筵自然好说话,苏冷清想要怎地就怎地,说赤足牵马就赤足牵马,说磕头谢罪就磕头谢罪,整个就是一听话的小媳妇。
等真正到了那一天,赤足牵马就遭罪了,山城不少碎石坡路,对穿惯鞋的人来说等于是在走刀山,风筵性子温和骨子还是硬汉,闷声不响一步一血印,从城口一直走到苏家。
苏冷清那日端坐马上,手里捧着爹娘的灵位,十三年来恨火积蓄胸中,双目早就瞪得血红,脑中只有被逼死的双亲,看不清马前步履蹒跚的身影。
山城的人跟着围观,大人们交头接耳,小孩子嬉笑叫骂,跟看猴戏差不多!
等到了苏家门口,寒破的一间瓦房,风筵伏地躬起身子,让苏冷清踩着背下马。
☆、第廿二章
苏家门口早就摆好供桌,奉着苏冷清爹娘的灵位,风筵就跪在供桌跟前,毕恭毕敬磕了三个响头,向被风万侯逼死的苏家冤魂赔罪。
“爹娘,冷清带仇人之子回来,向你们二老请罪了!”苏冷清给先人上香,尔后举起马鞭,狠狠抽向风筵,一鞭一罪状道:“我让你恶奴欺主,我让你害死爹娘,我让你逼人为奴,我让你欺行霸市,我让你……”
说好只打三鞭,但那时打红了眼,苏冷清停不下手,情绪越来越激烈,胸口似炸开般疼,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最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风筵挨了七八下马鞭,只觉自己快撑不住了,后背心火辣辣的疼,就在此刻看到苏冷清吐血了,人也跟着晕厥过去,顿时唬得他跳起来!
顾不得自己背伤脚伤,风筵抱起苏冷清,赶紧去找大夫。打人的怄得吐血了,挨打的反倒没事,还巴巴替他求医,这在山城也成了奇谈。
风府如今已归苏冷清所有,而苏家又残破得无法安置,风筵纵使不愿再回风家,但此刻也顾不得了,一脚踹开风家大门,把苏冷清安置昔日小院。
大夫替苏冷清把过脉,说是这口血吐得好,这是常年淤积的内伤,憋在脏腑反而坏事。如今吐了出来,吃几幅调理药,身子就能养好了!
送走了大夫,风筵松了口气,眉宇间透出喜气,只要能让苏冷清好起来,受多少罪都值当!
话虽然这么说,但到了晚上,连腿都肿起来。苏冷清还没醒来,风筵硬撑着熬药,一碗药刚煎好,抬头就见滚滚浓烟。
失火了,风筵惊惶之中跑去查看,东西厢房已经浓烟滚滚,借着风势正往后蔓延。
昔日的风家人员众多,报警的小铜锣一敲,一人一桶水就能扑灭,但如今除了他和苏冷清没旁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势蔓延起来。
栓在院中的那匹白马,缰绳不知被谁解开了,此刻又闻到浓烟味,正在焦躁踱着步子。
风筵往那主屋跑过去,想着先把人弄出去,还头再找人来救火,推门才发现苏冷清已经醒了,此刻正靠着床头发愣。
满屋子都是烟火味,白马也在窗外嘶鸣,苏少爷竟然还坐得住,呆板神情透着忧伤,也不知在想什么心思。
“傻坐着干啥?失火还不跑?!”
俩人随身包袱都没解开,风筵跑去案头拿起蟋盅,虎将军被阿辰照料得很好,这会子阿辰去了关外,自然又把它丢给风筵,焦急道:“前边都烧着了,咱从后边出去!”
苏冷清回过神来,一边套着鞋子,一边冷丢丢道:“好端端,怎会失火?!”
自从风万侯落马后,风府就被贼人偷过,连铺褥都被拿走了,只剩一本古琴谱遗落在角落。
风筵将琴谱卷进包袱,把包袱给苏冷清拿着,自己去牵那匹白马,这可是从车行雇来,还得还给人家车行,解释道:“东西厢房同时着火,定是有人趁我煎药,偷偷溜进来放火!”
苏冷清呛声道:“还不是风万侯作孽太多,才搞得这般民愤人怨!”
风筵急道:“我的爷,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废话,先跑去再说!”
穿过耳房和后罩门,来到后面一进庭院,风筵拽着马过井台,闷声道:“五娘就在这儿跳的井,当着我和阿辰的面……”
苏冷清眉头微蹙,本想讲一句刻薄话,但看他此刻自责神情和强撑着的憔悴面容,终究还是不咸不淡讲了一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那五娘也非善类,就算不自己跳井台子,怕也得跟你二娘一同治罪!”
等俩人从后院跑出来,火势已经蔓延开来,熊熊火光照着山城,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风筵想找人救火,却被苏冷清喝止了。
苏冷清说恶贯满盈的风府,还不如一把火烧净得好!
风筵苦笑着提醒,现在已经是苏府,烧得是他苏冷清的家宅,随后又被苏冷清一句呛回。既然烧得是苏府,他苏冷清都不急,外人急个什么劲?!
苏冷清说完这句话,还把手伸了出来,倒似在烤火一般,看得风筵只能暗自摇头,这么一幅倔脾气真不知是不是遗传苏家祖宗!
大火一直烧到凌晨,风家只剩焦瓦废墟,苏冷清倒是惬意了,往昔仇恨好似湮灭火海。此刻虽然冷着一张脸,但眼里却渐渐溢出神采,看得风筵也如释重负。
等天明的时候,苏冷清将马匹归还车行,又重新雇了一辆马车,正跟车行谈价钱的时候,见风筵已把包袱放上马车,回头又去街对面买来干粮,甚至还打了两个铜钱的热浆,用小罐盛了巴巴送过来。
苏冷清折腾一夜,不累也渴了,喝点热豆浆,暖胃又暖手。
苏冷清接了过来,风筵替他撩起帘子,让他上车坐着慢慢喝,自己也跟上马车,叫那车夫准备出城!
风筵说完话又缩回身子,就见苏冷清捧着豆浆,瞪眼没好气瞅着他,当下奇道:“看啥,我脸上有灰?”
苏冷清没搭理他,捧着豆浆喝了一半,又递到他手上道:“还买了什么?先吃完再说!”
说罢,翻开风筵抱回来的油纸包,见里边是干巴巴的烧饼,顿时又皱起眉头,这玩意没水怎么送咽得下去。
水囊虽然满的,但他素来体弱,吃不消那凉茶。
“热浆是为你买的,我喜欢喝凉茶,跟着舅舅习惯了!”风筵又把那半罐热浆递来,转身拿起水囊喝了几口,咬着干烧饼笑道:“我听说姑苏吃食众多,光花式点心就百种,等我们去了姑苏,非要把它们都尝个遍!”
苏冷清把烧饼撕开来,用那热浆泡软了,漫不经心道:“咱们两家的恩怨,从昨天起就算清了,姑苏乃我苏家祖籍,你跟去算什么事?!”
“这不是……”风筵楞了一下,低如蚊呐道:“我是你的小厮!”
苏冷清失笑道:“不敢当,风少爷,我苏冷清用不起小厮,咱俩还是各走各的道吧!”
风筵低声道:“那也得去姑苏府报备,勾销奴契恢复民籍。山城我是不想待了,但又没路引子,走到哪都是逃奴!”
苏冷清扬眉道:“我可没想要为难你,只是契约服役过半,方能以银钱赎回。这张契约又是十年,你要我如何是好?!”
风筵低声道:“我想随你去姑苏,在那儿谋个生计,五年一晃就过了,你替我解了契约,我便回白桦林子!”
风筵说这话的时候,断不敢去看苏冷清,低头瞅着手里烧饼,半晌才听到苏冷清正儿八经道:“你想去姑苏也行,但那念头得断了!”
有些话不用讲明,风筵那点小念头,苏冷清心知肚明,摊牌道:“我是回姑苏寒窗苦读,取得功名成家立业,不辜负过世爹娘的寄望!”
风筵的头垂得更低,就听到苏冷清道:“我苏冷清只是俗人,想得都是一些俗务。来日金榜题名时,能娶得位贤淑妻子,举案齐眉鹣鲽情深,开枝散叶延绵血脉,也不枉来人世一遭!”
苏冷清陡然收声,风筵不断低垂的后颈,露出道道淤紫伤肿,那是被他用马鞭打的,此刻没了对风家的恨意,又觉得自己下手太狠,不该把气都撒在风筵身上。
都是爹娘生养的,鞭子打在身上,又岂会不疼呢?!风万侯虽然是畜生,但风大少爷是好人,这些年没少护着他,更不曾这般狠打过他!
一道道刺目的伤痕,看得苏冷清舌根缩紧,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低头又看到风筵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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