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桓看他一眼,点了下头,又问,“礼部官员何在?”
荣真瞥了一眼,礼部侍郎乖乖地走上前,“在。”
“带梁帝到别馆休息。”李桓的声音虽然虚弱,但是字字清晰,让人不敢不从。
礼部侍郎连忙引路,萧祁回头看了一眼李桓,有些放心不下,挑了下眉毛,叶侃带着人留在了原地。
李桓看着萧祁走远了,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看了一会地面,“荣真,杨槿,你们陪着我。”
荣真和杨槿站了起来,分别站在李桓的两侧,扶着他的手臂,三个人一同往宫里走。
荣真已经把京中一切都安排好了。
他原本以为太后怎么也会让禁军抵抗一阵,却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让李桓进来了。
苏堂带着兵部的人,缴了所有禁军的武器,把他们按编制都送回了禁军营中。
熊群则负责起京中的一切行政调度,把与太后相干的势力铲除的干干净净。
比如那位曾逼死女儿的礼部尚书江大人,现在已经吊死在了自己家的大匾下面。
杨槿攥着李桓的手,悲从中来,眼泪落在李桓的手背上。
“现在还要朕哄着你吗?”李桓的声音轻轻的,语气却和曾经一模一样。
杨槿更加支撑不住,肩膀一耸一耸的,强咬着嘴唇才没哭出声来。
“你没照顾好他啊,”李桓看向荣真,按了下荣真的小臂,“他怎么和木樨一样爱哭了?”
荣真低下头。
他们都没办法面对现在的李桓。
他实在太憔悴,太虚弱了。
就算他们不是大夫,也能清楚得从李桓的身上感受到那股绝望的气息,也能明白李桓已经快油尽灯枯了。
到底在他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李桓和他们明明一样大,一举一动却如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
杨槿首先在议政殿前停了下来,他看着坐在那龙椅上,高高在上,锦衣华服的女人,默默握紧了拳头。
第176章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太后看着他们三个人,周围的侍婢都退了下去,李桓身后的守卫也不敢再近一步。
李桓看着他和母亲的距离。
这之间横亘着血缘和无法理清的仇恨。
杨槿担忧地看着李桓,李桓的身体状况甚至还不如坐在上面的太后,他有些怕李桓过于激动而……
“你为什么回来?”太后幽幽开口,她的语气里并没有走到最后了的慌乱。
她想必也在头脑里预演过这个情景了吧。
在那些辗转反侧的夜里,她害死的一个个冤魂,都是这样,穿着一身白衣,朝她索要那些命债。
她一直认为成大事的人都会做这样的噩梦。
只是没想到梦境真的会实实在在的出现。
李桓停在门口,他的声音虽然小,但回荡在这大殿中也能震慑到对方,“母亲不想我回来?”
“不想的。”太后连这种时候都不想假装。
“儿子这辈子,仁未来得及施,孝怕是也没做到。”
“你不算是我的儿子。”太后平静地看着李桓,“你不过是我用来交换贵妃之位的工具而已,我从未对你尽母亲的责任,你也不必用人子的义务要求自己。”
李桓强撑着,握着杨槿的手还是不断颤抖。
“皇上,我们走吧。”荣真在李桓的耳旁说,“你和她讲这么多有什么用,就算是她照顾的孩子,李韫的命她也没留下啊。”
太后瞥了眼荣真,突然开口,“你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荣真叹了一口气,“从一开始。”
“你一开始就知道他没死?”
太后像看不见李桓在场似的,说话毫无避讳。
“不知道,但一开始我就等着这一天,看着你的身边孤立无援,看着你从权力巅峰落下来,看着你为自己的野心咽下苦果。”荣真也同样咬着牙,他和李桓一样眼含热泪。
从那件事到现在,八年,他们两个人的人生被彻底改变,一路通向没有边际的黑暗之中。
他们的自尊,骄傲被一次一次的唤醒,再被一次一次碾碎。
如果一生都不曾见过美景,倒不至于为眼前的贫瘠而痛苦。
可他们都曾经拥有最完美的人生啊。
就在他们即将触及理想的时候把他们从天空上拽了下来,踩进了肮脏没有底的泥土里。
荣真想到死在李桓帐前的荣家子弟,想到被连累的沈家一族,想到初回荣国府时面对的那一大片焦土,眼睛血红,“这都是你应得的。”
李桓痛苦地喘息着,祈求着这个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女人的最后一点良心,“你就哪怕一次都没后悔过吗?”
太后的脸明显抽动了下,“本宫自然是后悔的,”
杨槿抬眼看她,发现她保养得良好的脸上竟然落了泪。
“本宫唯一懊悔便是自己竟然是个女人。”
“是我的雄心壮志无法通过我这瘦弱的手臂实现。”
“是我的优柔寡断,才留下了你们两个孽种的命。”
“如果一开始我就是个男人,那么一切都会轻易得多。”
李桓喉间一热,一口鲜血吐在了地上。
这就是他挣扎八年得到的答案,他的母亲,哪怕在临死的时候也不曾对他有过任何的爱意。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母亲的爱都得不到,他还怎么有勇气去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呢?
李桓的眼泪和下巴上的血流在一起,杨槿低着头边哭边用自己的袖子帮他擦去脏污。
荣真轻轻闭了下眼,平复了些情绪,淡然道,“送太后娘娘上路吧。”
“哈哈哈哈,”太后忽然张狂的大笑起来,“是啊,送我上路吧,我要好好问问阎罗王,我究竟为什么投成了女胎;我要好好问先皇,我究竟为什么只能做他和皇后的生孩子机器;我要好好问这天,这地,我究竟错了什么?!”
杨槿看着已经癫狂了的太后,心底里泛起一种深深的恐惧。
她可能真的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可能就是真的一点良知都没有,无论她拥有怎样尊贵的身份,无论她周围的人都用怎样真诚的心意待她,她就是感受不到。
这样的人,独身的时候害着自己,有人陪伴的时候尽情折磨着别人。
这是多么纯粹的一种恶啊。
从太后的身后钻出一对侍卫,各执着白绫的一端,向前一绞,太后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的脸上仅存着那道残忍至极的狰狞笑容。
李桓直接晕了过去,荣真的身体也要支撑不住了。
杨槿两边着急,不知道该扶住谁。
叶侃连忙上前,先抱住了李桓。
这是萧祈要求的,无论如何要先保住太傅。
现在是楚国的皇帝了。
杨槿对着叶侃连连道谢,自己搀着荣真,“你要撑住,起码坚持到回府。”
荣真心力交瘁,脸色苍白得像张薄纸,无力地搭在杨槿的肩膀上,抿着发紫的嘴唇点点头。
杨槿脸上还有没被风干的眼泪,他的心从未这么疼过。
看着李桓,看着荣真,他们的痛苦像是有感应似的压抑着自己的心脏。
他的最好的两个朋友,刚刚承受了世上最难堪的侮辱。
他们的大仇得报,在那个仇人面前提都不值一提。
他们坚信了后半生,甚至赔上性命的一场大计,竟然成了对方的解脱。
这种面对命运的无力感让杨槿深深地觉得悲伤。
他又想到自己的父亲,他甚至都不知道要向谁复仇,更加悲哀。
陆陆续续有人走过来,从杨槿的肩膀上接过了荣真。
杨槿看着这一条路,皇宫正门到议政殿的这一条路,两腿无力,“咚”的一声磕在了地上。
他甚至不觉得痛。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心力交瘁勒……
第177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李桓疲惫地睁开眼,他已经昏睡了四天了。
眼前的情景却还跟梦里似的,他的身体抽动了下。
萧祁也跟着醒过来,抓着李桓的手却没放开,他站起来,用手背碰了下李桓的额头,还好,退烧了。
“你为什么在这?”
萧祁现在应该待在行馆才对。
“朕不放心你。”
萧祁这话说得虽然暖心,但听在李桓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就一刻都不能放弃监视自己吗?
李桓深深叹了口气,看向两边,空空荡荡的,侍候的人早就都被萧祁赶到外面了。
“还难受吗?”萧祁问。
李桓摇头,多难受才能算难受?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好一会儿,萧祁才道,“不用怕别人乱想,这个宫里朕都换上了自己的人。”
“不是这件事,”李桓冷漠着答,“杨槿呢?”
“在外面跪着。”萧祁看了看门口。
“跪了多久?”李桓急道。
“昨天晚上就在吧。”
“你为什么不让他进来?”李桓作势就要坐起来。
萧祁却按着他的肩膀,“你这么着急干什么,臣子跪着皇上不是正常事?”
李桓忍不住挣开他,“全天下不是都和你们梁国一样,”他想朝门口喊一句,后来又觉得不妥,扒着床边,“扶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