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可能不明白,”李韫靠着椅背,看着荣真,他稚嫩的眼神里已有了些心计晕染出的深黑,“丞相大人才是真的不明白。”
“他以为朕总有天会临朝,真正自主这个国家,可是他太小看母后了,母后如果能那么轻易放开自己手中的权力,朕也不会七年来一直活得如同木偶一样,被牵过来拉过去。”
荣真还是不敢说话,他对小皇帝的自我认知还是同意的,如果坐在这里的是李桓,怕是要直接擎着剑到太后宫里问个分明了。
“朕叫你来也非要你听朕这些抱怨,”李韫终于说到正题上了,“朕只希望你能助朕一臂之力。”
荣真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谁人不知道他是太后党的人,更是其中一名要员,这是要挖墙脚了?
“朕明白,你一直在为太后做事,但朕必须告诉你一件事,等你听完了,也许你的想法就会改变。”
“愿闻其详。”荣真拱起手,向李韫鞠了一躬。
“七年前,荣国府的那场大火,是太后命人放的。”李韫时刻注意着荣真脸上的表情,“而且太后让禁军将荣国府团团围住,凡是从火中逃出来的人,都被立刻解决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荣真才缓缓抬起头来,他面无表情,甚至还有点笑意,“皇上,空口无凭,您可有证据?”
“当然有。”李韫用眼神指示了下张公公,张公公立刻反应过来,从袖中取出一个长方形的锦盒,递到荣真的手里。
荣真拆开锦盒,看到里面有一封信。
他连着深呼吸了几次,都没有攒起勇气拆开那信。
李韫大概看出了他的犹豫,又说道,“这是当年参与过火烧荣国府的将领得到的密信,他们许多人都被以各种理由遣散回乡,花费了朕许多功夫,才终于找到这一封,上面还加盖着母后的凤印,清清楚楚。”
荣真仍是没有碰那信,把锦盒合了起来,“既然皇上都这么说,臣便不再看了。”
“朕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复杂,朕刚知悉这件事的时候也觉得震惊极了,朕实在没想到母后她……”
“皇上,臣可否先行告退?”荣真闭上眼,希望自己的心情能平静下来。
“不急,还有另一件事。”照李韫以前的性子,现在早应该放过荣真,但他这回是认真的,“你难道不好奇荣国府上下几百人为什么会被一晚上屠尽吗?”
荣真的眼底浑浊,他的唇角抖动了几下,才终于发出声音,“为什么?”
“七年前,梁国侵入我北境,桓哥哥御驾亲征,随身护卫皆为荣氏,可在风起之变时,桓哥哥大帐无人看守,可怜他少年英姿,竟被敌军在我方军阵中掳走,而后殉国。”李韫说到这的时候自己都有些不忍,“而后发现,荣氏亲兵五十八人皆被斩下首级,搁在城门口。”
荣真静静听着,他太过镇定的反应反倒让李韫有些不安,“荣国公?”
“皇上您接着说,臣没事。”
“朕也是最近才知道,杀死那五十八个亲兵的人并不是敌人。”他说到这便不再说下去了,他想荣真应该都明白了,“朕以为你该去好好考虑这件事了,如果你想要报仇,尽可以来找朕,如果你仍然要为太后尽忠,朕也不会拦着,只是这些事,朕以为你应该知道。”
荣真低下头,“臣知道了。”
他向后一直退,直到脚磕到了门槛,才转了身子,快步走出了东宫。
一路跑出皇宫,他才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他用锦盒抵着自己的额头,另一只手扶着宫墙,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呕了出来。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这些事的,但为什么从小皇帝的嘴里再说一遍,心还是痛的纠结。
那些常常围着他的小丫头,那些向他炫耀被选进亲卫的兄长们,那些沉迷争宠对他却颇为宽容的姨娘……
一夜之间。
烈火灼身的时候好不容易地逃出来,却直面更加可怖的刀剑,该是怎么样的绝望;尽忠尽职的时候做好了与敌人一绝死战的觉悟,却被背后的同伴捅了一刀,该是怎么样的震惊……
荣真想不到,也不敢想。
他抖着手,打开锦盒,拆开那信,准备再给自己最后一击,却发现信中仅有五个字,“第二份礼物”。
第15章 第十五章
荣真也没靠轿子,只凭着自己仅剩的力气,跌跌撞撞地终于走到了荣国府,还没踏进门槛,眼前便一黑。
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自己的房间里了,他的眼睛看着床顶上的复杂雕刻,手动了一动,手背擦过了一个人的头发丝,麻麻的。
“你醒了!?”江玉簪原本是趴在荣真身边的,被碰到立刻抬起了身子,凑到荣真脸前,摆弄了下他的脸颊,急切地问道,“还有哪不舒服?”
荣真抬手把她拨弄下去,不耐烦道,“木樨呢?”
江玉簪不想跟这个病秧子斗嘴,老实地坐回到凳子上,“他去药铺给你抓药了,让我在这看着你。”
“我其实也没什么事。”荣真长呼了口气,手仍打着颤,他忽然想起件事,“锦盒呢?”
“嗯,”江玉簪愣了一下,而后恍然大悟,从袖子里拿出来那锦盒,在荣真面前晃了晃,问道,“你说这个?”
荣真用手肘勉力撑起身子,把锦盒从江玉簪手里一把抢过来,瞪着她,厉声问道,“你有没有偷看里面的东西?”
“我看了又怎样,”江玉簪耸了耸肩膀,不以为然,“什么是第二份礼物?”
“说了你也不明白。”
江玉簪露出无所谓的表情,把荣真按回到床上,“你都说了我不明白,还这么心虚做什么,我对你到底在谋划什么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
“真的?”荣真冷冷一笑,“那你有没有进过我的书房?”
江玉簪想了一想,“还没,这些天光整治这些吓人了,没腾出功夫来呢。”
“你倒是挺实在的。”
江玉簪笑了一下,低下头,揪着荣真被子上的线头,“就算我说我不是太后的人,你能相信我?”
荣真心里感叹江玉簪根本不是当细作的材料,“你怎么就不能好好找个人嫁了,非要混进这趟浑水里做什么?”
“我只想见见荣乾而已,”江玉簪的眼神停留在被面上,呆滞一样,她咬了下嘴唇,说道,“太后说了,如果我能够帮她,她就能帮我找到荣乾。”
“你为什么就不相信他死了呢?”荣真叹息。
“我也不知道,”江玉簪身材瘦小,她蜷起腿搁在凳子上,像个小女孩一样,声音软暖中带点哽咽,“我就是觉得他没死,他一定还活着,他不可能不和我说一声就死了的。”
荣真偏着头,看着江玉簪,终于忍不住说道,“就算他现在还活着,可能也不是以前的他了,即使这样,你也想要见他吗?”
江玉簪缓缓抬起眼,泪水锁在眼眶中,“即使那样,让我见他一面也够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江玉簪的情绪所感染,荣真沉默下来,好一会儿说,“不如这样,我给你泄露件事,你也好跟太后交差。”
“嗯?”
“今天我回来得这么晚,实际上是因为皇上召见了我。”
“什么,”江玉簪睁大眼,没有想到荣真告诉自己的竟然是这件事,她不解道,“皇上找你做什么?”
“我告诉你多了就显得假了,余下的让太后自己猜吧。”
江玉簪叹了口气,“你偏偏要话说半句是不是?”
荣真笑0笑,“没错。”
“知道了,”江玉簪应了下来,又重新帮荣真抖了下被子,把他的手塞进被中,“还是小时候的你可爱些,跟在我后面喊玉簪姐姐,玉簪姐姐……”她想着那时的场景就想笑。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荣真冷哼,“你知不知道我从小时候就很讨厌你。”
“什么?!”
“那时候你就叽叽喳喳的,跟在哥哥后面,如果不是你总给我带糖吃,我是绝对不会理你的。”
“你!?”江玉簪真想把当年那个又乖巧又懂事的荣真拉到现在这个脾气恶劣的荣国公面前看看。
荣真一副得逞了的样子,合上眼,道,“我要睡了,别这么吵。”
江玉簪把气都憋在心里,打算靠眼神杀了荣真。
木樨推开门进来的时候,睡着了的人却是江玉簪,她身上还披了件荣真的外衣。
木樨把牛皮纸包好的药材放在桌上,走到荣真边上,用手语问他,“身体还有什么不适吗?”
荣真看着他摇摇头,小声道,“你去拿了什么药?”
“安神的,”木樨比划,“我猜你肯定是因为上次的病没好利索,这次才晕过去的。”
荣真看木樨没有往别的地方想,便“嗯”了一声,他又指指江玉簪,“你把她叫醒了吧,这么睡容易不舒服。”
木樨点头,用手轻轻碰了一下江玉簪的后背。
江玉簪睡得正熟呢,一个激灵整个身子就向后倒过去,还好木樨眼疾手快,连忙撑在她背后。
江玉簪揉揉眼,看到木樨便傻笑了一下,“你回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