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执有些疑惑:“我们在这里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这里头又有里长什么事?万一门口那位没说出去,倒反是里长引了他们来。”
莫静和着实有些累了,只因陶执自那次烧了医馆之后情绪更是不稳,怕他心里没底,耐着性子与他解释:“总是要知道的,这墙头不高,进进出出,邻里邻居总要瞧见的。村子里的事无论大小,邻长一句话十分的顶用。我们要在这住半年,保不齐哪日就跟齐姑娘的嫂子不对付,她嫂子去说了邻长听,到时我们就被动了,我们是外乡客,村里人总要一致对我们的,闹将起来动静太大,倒不如先与邻长打好招呼,万一有事也好说话。”
胡沐延觉得稀奇。
“听他们都唤你莫公子,我只以为你是官家子弟,如今瞧你说话办事,应当不仅如此。我祖上三代都是当官的,我也做过两年的小吏,那时是一心想要为百姓做点事的,可官场那些弯弯绕绕的,我是实在搞不明白,后来想着搞不明白就不搞了吧,就辞官回家看书去了。花了两年时间,把一部《黄帝内经》背完,从书堆里抬起头来的时候,竟是能给人看病了。你说这算不算机缘。”
莫静和感叹:“你是率性爽直的纯粹之人,同是想要为百姓做点事,何必委屈自己,被名利束缚住手脚。”
胡沐延笑:“你如何就能委屈,那什么束缚了你的手脚?也是名利?”
“哪能啊?我这不乐在其中……”
说了一半,竟是睡了过去。胡沐延轻叹一口气,伸手把了把他的脉,形大,按之中空,芤脉,主失血过多,调养不当便是死,可眼下的环境哪里有条件给他调养,顶多只能静养,可他未必静得了,瞧他这样当是受人之托,所以才竭心尽力的保护陶执,生怕辜负托付之人的信赖,可这差事不好办啊,追杀是连番不断,追杀的人又是凶狠老辣,难于应付,身边又有平日里看着机敏果断,一碰到敌手又神经兮兮惶惶不可终日的陶执掣肘……
帮他掖好被角。
听得门外有人敲门,去开,是齐姑娘。
“胡大夫,我看这位公子身上不太好,烧了些热水来,小地方实在没有什么好招待的……我二嫂是这样的,你们别见怪,她是看不惯我,不是针对你们……妈妈生了大姐、二哥、三哥和我,二哥三哥外头干活去了,过年的时候才回来,家里就我们五个女人和二嫂五岁大的儿子……二嫂、三嫂平日里不对付,按我们这的习俗,做妹妹的就该给嫂子干活的,不但妹妹要帮她们干,妈妈也要帮她们干,可我就两双手,帮了二嫂,三嫂不乐意,帮了三嫂,二嫂不高兴……两边都是得罪,有一次妈妈帮三嫂干活,二嫂就指着妈妈的鼻子骂,还撺掇她儿子打妈妈,妈妈受不住,大半夜的跑外头哭……二嫂脸上挂不住,让隔壁家张大妈给劝回来的……我又说多了,失礼失礼。”
胡沐延接过她拿来的热水,冲着她乐。
“齐姑娘肯收留我们已是感激不尽了。”
他觉得齐姑娘好,从第一次见着她开始,那天过大年,她穿着一身红,本就生得白,这一身衬得那张脸蛋更是凝脂白玉似的白。一紧张着急的就这样喋喋不休的唠叨,一边哭一边唠叨。
刚见面那次便是如此,一个劲的唠叨:“姐夫没了……夫家把我大姐赶了回来,大姐刚没了男人,本就难过……这回来没几天就病了,胡大夫,您跟我去瞧瞧吧……大姐舌头肿得都翻到外面来了,躺榻上翻来翻去的,定是难受的紧了……我们家就大姐对我最好了,好吃的好衣服都先让给我,她如今这样……”
一路从他的医馆唠叨到这个村子,她的家里,见到了她大姐,她便不说话了,一个劲的哭。
不知为何,最是不喜欢旁人喋喋不休的胡沐延竟觉得齐姑娘这样可爱。
“莫公子病着,刚歇下,让他休息一会,我们去外头说吧。”
齐姑娘点头,他看胡大夫的眼神有些娇羞,胡大夫虽未与女子有太多往来,这般的眼神还是懂的,心里更乐了,若是两情相悦,这事说不定能定下来。
那头听得院子里的二嫂嚷道:“我跟你说,你是定了亲的,过了十八就要嫁过去的,你要有些别的想法,你未来夫家饶不了你,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过来干活。”
胡沐延看不过去,想替齐姑娘说两句,被齐姑娘拉住,朝他摇摇头,对着齐二嫂应了一句“来了”,便跑了过去。
第97章 第 97 章
“席中丞留步。”
席少凉有些不愿意,还是停下步子,回过身作揖。
“柳相还有事?”
“找个地方,我们聊聊。”
“不必了,我等等还有事,就在这说吧。”
柳迟已经习惯了席少凉的冷漠。
以后史书记载席少凉是刚正不阿明察秋毫的大忠臣,自己么……哎,不提也罢。席少凉对自己那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陛下平日里虽也英明果决,可近日,许多原该小火慢炖方能妥善处理的事情,陛下偏偏要用雷霆手段,这事席中丞是御史,是不是应该上言规劝一二。”
皇上和莫静和的事席少凉是知道的,过年的时候他去拜访过莫静和,莫家老宅的人说莫公子出去办事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莫静和这样的性子,若不是皇命驱使如何会想着出去办事,更是在过年的关口,他是最喜欢玩的,一个节日都不愿错过的。
如今都五个月了,都不见回来。席少凉隐约觉得皇上近来行事有异多少与莫静和有关。
“小火慢炖或是热火快炒自是都各有利弊,没有说那种手段必是好的,那种做法必是错的。”
怕只怕陛下有些别的想法……最近太子被陛下多次召见,言行间也多有器重培扶之意。二皇子一脉见状有些坐不住了,若太子康健,名正言顺自是压得住的,只太子这喉疾未愈的,一场纷争恐怕在所难免。
“席中丞以为哪位殿下足以振长策而御宇内?”
席少凉身量略低于柳迟此刻微微扬起下巴,双眸注视着柳迟,眼神平和甚至称得上淡然。只柳迟觉得周身都仿是被气团萦绕包裹压迫,逼着他不得不凝神释放气场与之抗衡。
直到席少凉开口道:“柳相认为呢?”这场僵持才算得是收了尾。
柳迟无所谓的笑笑。
“两位嫡出的殿下都是我外甥,谁继位对我而言并没有太大差别。”
这么说就是偏向二皇子了。
“席中丞呢?”
“这种事哪是臣子能参与干涉的?”
柳相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量,对于席少凉这般套了自己的话之后又和自己和稀泥的做法,自也是不会他在意的。
笑了笑,道:“席中丞可知为何陛下会有这番异常?”
“不知。”
“我知道,席中丞可有兴趣一听?”
席少凉很想问候一下他,可若只是皇上,他不知道也就不知道了,左右皇上如何决策都是圣旨,可其中牵扯了莫静和。
忍了忍道:“愿闻其详。”
柳迟本想卖个关子,从席少凉这讨些好处,比如晚上一道喝个酒他觉得就很好。想了想又觉得当席少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应当更有趣些。
还是道:“莫静和死了,两个月前的事情,死在一场大火里,烧得面目全非,他身前那样的风姿风采,实在有些可惜了。”
方才明明还有鸟雀在树枝上啼鸣,耳边甚至能听到春风拂过的声响,一瞬间,万籁俱寂。
席少凉懵懵的看着柳迟良久,又毫无预兆直挺挺的朝后倒了下去。
这演的是哪一出?向来老成持重的柳迟突然就慌了神,忙身手去扶。
他知道这两人的关系还不错,可自席少凉出仕以来,来往的就少了,这人却是至今还如此看重莫静和?
用拇指在席少凉的人中重重掐去,他指甲平日里修剪得很平整,纵使这样还是在席少凉的鼻下留了个几乎与人中凹槽齐平的指甲印。
席少凉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意识到自己正靠着柳迟,忙伸手推开,腿上仍有些虚,使不上力,晃了晃才算是站稳。
“不会的,陛下有他得到消息的渠道,不说莫公子掌偌大莫家,便是他曾是大寒阁的掌事的身份,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外头,陛下不着廷尉查?”
转念想到皇上最近的异常,该是着人查过了,之所以廷尉没有动静,应也是估计他曾是小寒阁掌事的身份,很多事情不能让廷尉知晓。
柳迟看席少凉,那双眸子早不如方才与他在陛下面前应对时那般清明镇定,有些呆滞精气神都涣散了一般,他从他面前走过,微微含着背,脚下有些虚浮。
若是这样的席中丞,这些年他都在与谁分庭抗礼?早知道莫静和死了能对他造成这样的打击,早动手杀了莫静和不好嘛?省了他多少精力。
心里这么想着,手上却忍不住去扶。
“你怎么来的?马车可在外头?坐我的马车吧,我送你回去。”
“不必。”
他心里难过,分不出精力与柳相应对,若不是实在有些无力,也绝不会容许自己这样消沉的模样被柳相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