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和如何比得上两位兄长。”
莫老太爷笑了,望着方才修剪的盆栽,已是老眼昏花看不真切的,只模模糊糊的看到那株罗汉松根茎粗壮,虽修剪了不少枝叶,依然葱郁繁茂。
“赵家参与到了北辰王一事中,是留不得了;尹家老的致仕,小的还没站稳脚跟,正是最青黄不接的时候;如今朝堂上最给氏族撑台面的还得数陆家……”
莫静和听老太爷一一数着,他虽许久不参与朝政,朝堂上的事情却依然了然于胸。
“我听静仁说了北辰王起事那天,你在两军中请了他入城的事……大概也知道了你对陛下的忠心,我只想问你一句,等把这几家氏族灭了之后,你是打算把莫家也分了吗?”
莫静和只点了点头,也是没脸说其他的。
“你只看到氏族为害,可看到氏族为东木国所作的功勋?”
莫静和自然是看到的,那天在城墙上,他一一数了给左荣华听过。
“老氏族灭了之后,就会有新氏族出头,比如柳皇后的母族,不过短短几年的功夫,如今也算得上是个大家族了。你分了莫家之后打算用什么力量抗衡他们呢?到那时柳家独大,谁又能保证他们对陛下的绝对忠心?”
莫静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呷了一口。
“是想到这一步了?你是想在东木国变法?咳咳咳……”
老太爷想到此处猛然的咳了几声,莫静和忙到他身边,帮着抚背顺气,又在肺俞穴上轻轻叩击数下,老太爷方缓过劲来,转过头去看他。
“你也是得志太早,未及弱冠就银印青绶,不免冒进。”
莫静和干脆站在他身边,低着头听他训斥。
“自古主张变法的都是些什么人,我倒是头一次听到有氏族大家倡导变法的。再则,那些变法的有几个是能全身而退有个完满下场的?”
“说话!你不顾莫家也不顾自己了?”
莫静和抬起头,正视老太爷。
“自古提倡变法的都是心系天下,为江山为社稷为百姓,不顾自身安危的忠义之士。”
莫老太爷笑了,笑得肩膀都在微微抖动,他因久病卧床,瘦骨嶙峋,面色蜡黄,如今这么笑颇有些渗人。
“你从小与陛下一起长大,你们太亲近了,不会有这样的忠心,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你与陛下……”
“哈哈哈……好,好的很!我想你年纪轻轻就银印青绶,原来靠的是这个,好个以色事主的东西!”
莫静和自认从小也是没脸没皮惯了的,没少被人在背后嚼舌根说闲话,可被自家爷爷这么说到底是不同的,心里不免难过了一阵。
“你走吧,我临死会找人告诉你的。”
莫静和没想到见了老太爷会这样,跪下给他磕了三个头,然后走了出去。
他想说他没有以色事主,可他确实上了木东初的床,确实曲意讨好木东初,也确实想着分家那档子事……老太爷指他的桩桩件件他确实都做实或是打算去做实的。
莫静仁正在院子外等他,看到他出来已不像半月前在城墙下那般激动,拍了拍他的背,宽慰似得笑。
“回屋吧,喝酒去?我记得你小时候酒量可差了,难得回趟家,没几口就被大哥灌醉了,兄弟几个没少嘲笑你。”
莫静和也跟着笑,笑得得意。
“恩,走,喝酒去,不醉不归。”
已经不会醉了……
第48章 第 48 章
莫静仁对这个弟弟宝贝的紧了,平时即便兄弟朋友间为难,他也是替莫静和挡着的,主动邀莫静和喝酒还是头一回。
莫静仁一杯杯的帮他满上,看他一杯杯的喝,莫静和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还空出了一双手帮莫静仁剥花生,顾青竹以前哄顾翎的时候,没少让他们师兄弟几个剥花生瓜子一类的,莫静和也算是练就了一门手艺,这花生剥得又快又是干净。
待一盘花生装满,又讨好的递给莫静仁。
莫静仁接过,放在两人中间。
“有什么话就说呗,何必这样一杯杯酒的灌我。”
“那天你请北辰王进宫的时候,我就在城墙上,你如今也是长进,做兄长的很欣慰。”
莫静和笑:“兄长这样与我说话,都觉生分了。你是听说了什么是吗?”
想了想,那天赵秉仁是有说起过太尉府伶人的事。“因为杨府伶人的事?兄长还不知道我吗?就玩玩罢。”
莫静仁帮他杯中的酒满上。
“是啊,你从小除了吃点心,也就一个爱好了,闯祸。”
不是这事?莫静和又细细想了想,近来没有闹出什么事啊。
“我这几日听到了不少传闻,你以前与尹如桐的那些事也就罢了,如今怎么都有人传你与陛下了。”
莫静和正在喝酒,听到此处被呛了一口,猛咳了起来,莫静仁忙过来帮他拍背。
莫静和缓过劲,立马憋出一句:“谁传的?活腻了?”
莫静仁好气,正在帮他拍背的手一用力,重重的击打了一下。
他是习武之人,力道自然不小,莫静和只觉得受力的腠理同时炸开了一般,火辣辣的疼。
“疼……”
“还知道疼,你这是在威胁谁呢?”
莫静和立马放软态度:“敢传陛下的闲话,可不就是活腻了。”
“少来这套,我只问你传闻是不是真的?”
莫静和往边上躲了躲,避开他的手。
“我是喜欢陛下。”
莫静仁压了压胸中的火气。
“还有呢?”
“也确实邀宠于陛下,上了他的床。”
莫静仁喝了一杯酒,强压了压,才忍住把他吊起来打一顿的冲动。
“邀宠于陛下这种事,我信你做的出来,但你想想,自古做出这种事的都是些什么人?有忠臣良将?且你是男人,陛下能和你过一辈子?之后呢,回小寒阁继续当你的掌事,娶妻生子,只当这种事情没有发生过?”
他长叹一口气,继而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只想着混吃等死,如何如今会为了功名利禄做出这等事情,你给我说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莫静和怕他打他,又往边上让了两个身位。
“我现在也想着混吃等死,咱家不缺地位不缺钱的,莫家三公子的身份够我在外面风风光光的过一辈子的了,要功名利禄做什么?再者我要真为了功名利禄,都上了陛下的床了,怎么都该混个油水多的肥缺吧,去小寒阁做什么,那里的活又繁重又无趣的;我也没想这么远,哪天真和陛下闹翻了,我就犯个大的事,让陛下砍了我,他也干净我也干净,反正莫家大房有大哥,二房有你,三房有莫静骅几个,远的更是多的数不过来,总不会断子绝孙的。”
莫静仁微蹙了蹙眉,这种混账话莫静和未必不敢想,却断没胆子当着自己的面说,说给旁人听的?回身望了望,果真,莫静珂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外。
“大哥。”莫静仁起身让了主位给他。
莫静珂“恩”了一声道:“见你们兄弟谈得兴起,便没有出声打断。”这么算是解释了一句。
“在喝酒?”
“恩,大哥一起吧。”莫静仁伸手帮莫静珂倒酒,才发现方才两人已把酒喝得差不多了。
莫静珂望着一直没有出声的莫静和笑:“静和那可藏了不少好酒,我们三兄弟多少年没有碰一处了,别小气,拿几坛出来我们也长长见识。”
莫静和道:“可不敢。”唤了田儿去取。
“这酒好生清冽,初尝有一丝苦味,回味劲道却足,是九阶吧……要说静和掌小寒阁,与陛下再是亲近不过,随便取来的就是九阶、落日红这样的,哪像我们,一年也见不到陛下两回,酒一类的赏赐更是想都不敢想的。”
莫静和举杯敬他:“同朝为官,都是为朝廷办事,为陛下分忧,哪有什么亲疏之别?真要说亲疏,大哥从小便是陛下的伴读,随侍陛下左右,论亲近,谁又能比得过大哥?”
于是三人借着这个话头,又聊了一些以前陪木东初读书时的趣事。
莫静珂道:“如今也是都大了,静仁常年在外,一年回不了家一次,静和虽就在青都,却又有了自己的府邸,还非得休沐了才能出宫,回莫家老宅的次数就更少了,想想小时候多好啊,兄弟几个日日在家里,常常能见面的,那时情谊多深厚啊,不比现在,都生分了。记得那时二叔刚没,静和日日夜夜的哭,父亲一头要操办二叔的葬礼,一头还想着法的哄静和,总吩咐我多照看你们,深怕你们伤心过了头,哭出病来伤了身体。”
“大伯待我们的好,我们自然记得真切。”莫静仁接过话头看莫静和。
莫静和想大致那时还小,也是只顾着哭了,对大伯来哄他大哥来照看他们这段的记忆实在模糊,后来他和三叔合谋要分二房产业田地的事倒比这个清晰了许多。
“恩,借这杯酒敬大伯关照,敬往日美好。”
“干。”
“干。”
三人仰头,将杯中酒饮尽,莫静和又一一给他们满上。
“别光喝酒,尝尝这酱黄豆,城东醉风楼名头不小,可就两样是真真好吃的,一是红豆凉糕,二就是它了,虽只用八角、桂皮、小茴香、香叶四样香料,分量却是分毫不能差的,差了一点便不是这个味了,望月楼也是学的它,却如何酱不出他这样的味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