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裕抹了抹脸上的口水,淡定地退后两步,“今晚我们住哪?”
沈钧看了看天色,夜幕降下来,天空渐渐变成灰黑。“出了城也没了客栈,我们去前面找找,看有没有人家可以借宿。”
走了近半个时辰,眼看就要翻越一座半高山丘,荀裕突然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往前倾去,沈钧眼尖,反应极快地搂住他,拉他靠着一棵大树坐下。
沈钧摸到他脸上冒冷汗,看了看四周,回头朝阿昆道:“附近没有人家,今晚就在这将就一晚。”
夜风带着冷意,簌簌往衣里钻。
生了火,火光由小而大,水分从燃烧的树枝上窜出,发出滋滋声响,火星子一个接一个跃到半空,又瞬间熄灭,黑色的灰烬在火光中慢慢升腾,而后又随着秋夜的华露降落,无声无息沾在三人身上。
沈钧靠着荀裕而坐,低声道:“给我看看脚。”
荀裕神色一凝,装作没有听到,只仰着头看天上一轮缺月。
沈钧二话不说拿着他的脚放在自己腿上,撩起他一截裤腿,不顾他眼里的慌乱与急切,径自脱下鞋袜,一眼看见触手冰冷的铁肢,正要取下来,眼见荀裕用一只脚挣扎着站起,默然用力把他拉到怀中,趁他身子没稳,倏地取下了铁肢。借着火光,一只从脚踝处断裂的圆形残脚,包裹着两层灰布,跃然眼前。灰布上血迹斑驳。
沈钧眼眸深不见底,定定地看着这只脚,微不可闻叹了叹,小心翼翼撕开那层灰布,但见那只圆脚变得红肿不堪,边缘也满是大大小小的血疱。多数血炮早已破裂,留有一滩黑红血迹,以及豆粒大小破裂的瘪皮。
沈钧掏出一瓶药,把药膏抹在伤处,力道极轻,仔细地抹匀,全程一言不发。
荀裕沉默很久,苦笑道:“这脚生来就这般丑陋,你又何必非看不可。”
沈钧双手一顿,又很快恢复动作,手上的力道更轻了,看不清神色,只从身上撕下一块干净的布,重新把他的脚包起来,放在手心里。
荀裕欲抽回脚,却没抽动。
沈钧抬起头,脸沉如水,“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整整三天,在我们所有人面前行走自如。这只脚每走一步,该有多痛?荀裕,你这般不爱惜你自己,可知全痛在我的心里?”
荀裕怔怔地看着他,火光映在眼里,如月生辉。
不等他说话,沈钧急切地覆下来,堵住了他的唇,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在他嘴里啃咬痴缠。
良久,两人喘着粗气分开。
荀裕嘴唇泛着水光,眼里渐渐情浓。
沈钧抱他坐在身上,手指渐渐深入,压抑着欲望,哑道:“疼吗?”
荀裕一声不吭坐下去,伴随时缓时急的呼吸,双手紧紧陷进胸前那头浓密乌黑的墨发里。
一时间,火光闪烁,脸红胜火。
☆、第72章 第 72 章
越近京城,越是热闹。
当晚, 荀裕等人歇在客栈。
沈钧道:“拂尘打算如何获得解药?”
荀裕道:“若能自己解决, 便先不要求人。”
沈钧想了想道:“王天道是荀瑾的人,肯定不会轻易拿出解药。拂尘身份特殊, 便是去求别人,只怕也无一人敢帮忙。依我看, 拂尘还是少露面的好, 在客栈里等着。阿昆是从王天道府邸出来的,熟悉那里的布置, 我和阿昆去偷解药。”
“我跟你们一起去,我没有撑拐杖, 应该不会有人认出我。王天道手中有百名死士,万一起了冲突, 多个人也多份照应。”荀裕说着低头沉思, 半晌,抬头问阿昆道,“你可知王天道的药房在哪?”
阿昆提笔将王天道府邸的布置画下来, 又在最南面的一间大房上划圈圈起, 随即放下笔。
荀裕道:“圈起来的这间便是他的药房?”
阿昆点点头, 又提笔写道:“药房中有各种解药和毒/药,里面却机关重重, 机关一旦触动,便有三头六臂也难逃出来。我知道九蠼毒的解药在哪,你们顶住死士, 我去偷。二皇子想何时行动?”
荀裕突然看了他一眼,敛容道:“这事还须从长计议,切不可冲动行事。”
阿昆却摇头,眉头皱起,接着写道:“我打听过了,明晚王天道不在,要外出祭天,趁他不在,我们可以行动。”
荀裕闻言眼神一厉,走过来道:“明日王天道外出祭天?你可打听清楚了?”见阿昆一脸肯定地点头,荀裕摆手让他出去,拿起桌案上阿昆画好的地图,仔细端详一番,又转身递给沈钧,“你今晚先去探一探,看看布局是否有变化。”
沈钧扫一眼图案,又看向荀裕,挑眉道:“拂尘不相信阿昆?”
荀裕先点头,后又摇头道:“别的事上我不担心,但若涉及到王天道,我便放心不了。王天道此人极擅墨家机关,又擅炼毒,武功虽不高,却会使用毒/药操控人心,还送丹药收买皇帝,又炼制百个力大无穷、只听从他号令行事的死士,保护他自己的安全。阿昆是他的失败品,只因轻功好,送给了江蔚平。阿昆的弟弟却是百名死士中的一个,我担心他这次这般急性,怕是为了他的弟弟。”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沈钧道,边说边把图纸揣进怀里,走至门口,又回头眯眼笑道,“我去去就来,拂尘记得等我回来一起沐浴。”说着又抛出一媚眼。
荀裕只当未闻。
门咯吱一声,脚步声远。
荀裕面色渐沉,若有所思:明日王天道出城祭天,必然是随那个人一起。多年不见,不知道这次重回京城,算不算给他一个惊喜?思及此,一声冷笑,倒一杯茶,兀自呷一口。
沈钧回来时,带回了三件死士服。
翌日丑时,月色全无。
三人趁着夜色,溜进王天道府邸。穿过一个长廊,阿昆突然停住脚步,荀裕与沈钧相继停下,紧跟在他身后。阿昆看了眼四周,以走三步退两步的奇怪步伐走起来,带着身后两人,走至一道紧闭的铁门口。
门口垂着三根长短不一的绳线,绳线随风轻晃,线与线之间隔着约一个肩宽的距离。阿昆同时握住三根绳子,小心翼翼地捏紧,如果只拉了一根,或者只拉两根,便会启动机关。阿昆吸了口气,又屏住呼吸,猛用力拉下,砰的一声,铁门打开。
刚要进去,一阵风刮过,伴随地面的震动,一个壮硕男子如猛兽般冲出,男子身长八尺,穿着死士服,张嘴呼出一口气,顺风带至空气中,恶臭难闻。那人爆喝道:“站住,你们是何人?”
荀裕低着头道:“我们奉王道长之命,来药房取药。”
“王道长?”那人猛地眼如灯笼,“无知小贼,竟敢偷主人的药,真是活……”
宝剑出鞘,剑光闪动,如蛟龙飞天。须臾,沈钧的剑已刺入男子心脏,又电光般抽出,霎那天地寂静,随即响起流水之声,黑血瀑布般飙出。那人站立不动,手摸了摸胸间漏水的洞,忽地一声大叫,屋顶簌簌坠下灰尘,仿佛就要塌下来似的,只如激怒了的野兽,赤红着脸冲过来。中这一剑,身手非但没受影响,反而力量大增。
荀裕暗自吃惊,持刀而上。那人又中了几刀,血溅满地,好一会儿,终于原地晃了晃,脸色惨白,血都流尽,皮肤皱缩成一团,如同一具干尸,叮的一声,刀掉下,人亦跟着倒塌。
看他死去,荀裕微松口气,从铁门口走进去,却见另一人从塌上站起来。
那人亦穿着死士服,头戴狰狞的铁面具,面具包住了整张脸,徒留两只眼珠子露出,眼瞳比常人大一圈,几乎占整个眼眶的十之七八,上半身遒劲有力,凸状的肌肉块似要把衣物撑破。
阿昆猛地一震,眼睛瞬间睁大,下意识张开嘴,却只发出一连串无人听懂的咿呀之音,似是发觉到早没了舌头,又住了口,怔怔朝他走过去。
荀裕意识有异,“这铁面人便是你弟弟?”阿昆耳聋了般,继续往前走。
一阵诡异的嘶吼,铁面人挥刀砍来,眼看正要砍中荀裕,沈钧挥剑而至,将他逼退,剑尖停在脖子的方寸间,阿昆急急飞身跃起,挡在剑前,目光乞求地盯着沈钧。
沈钧收回剑,皱着眉看了看门口,“外面多了五六十个人。”
话音刚落,铁门一声巨响,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声传来,每撞一下,铁门晃动一下。这张铁门显然抵挡不了多久。
阿昆目光紧随铁面人移动。铁面人挥刀再至,朝最近的阿昆而去。荀裕眼神一凛,一刀割在铁面人腿上。
铁面人脚一屈,跪在地上,又恍若没事地站起来,喉咙发出可怕的咕噜声,横眉倒竖,眦牙瞪向荀裕,刀挥得更猛,看见荀裕跃至一旁避开,又毫不犹豫转向阿昆去。
心沉至谷底,阿昆定定地望着他,想说又说不了,只急得手脚乱动。猛的想起什么,阿昆退至角落,身子贴墙而立,双手交叉并握,手掌中央微微弓起,大拇指紧紧并拢,抬至嘴前,轻轻一吹,只听一首并不悦耳的调子幽幽响起。
铁面人耳朵动了动,突然怪异地停住脚步,好一会儿,终于抬起头,看着角落的阿昆,眼里露出迷茫的神色,倏地两手紧抱住了头,大叫一声,五官全拧在一起,如同一个狰狞的大疙瘩,一脚踢翻旁边的药坛,直直摔滚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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