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荣悄悄靠近,血腥味浓得像燃烧的油,从喉头一直烧到肺腔,没有腐烂的杂质,鲜血的味道甜腻咸腥,化作一大堆锈铜烂铁,压迫呼吸。
他从未闻过这么纯这么稠的血腥,仿佛屋内的妖魔们正在举行酒池肉林的盛宴。
小心地从最角落的窗户望进去,嗅觉上的冲击尽数转化成视觉上的震撼。
屋内尸骨堆积,目之所及,无一不是血肉淋漓,和岘山尸谷那种单纯的屠杀景象不同,这里的杀戮有了更深入细致的划分。
那些层层叠叠垒成小山的与其说是尸体,更像是剔尽皮肉挖空内脏的髑髅,森森白骨上只附着少量红色的筋膜。
几座尸山旁环绕摆放数十口黑陶大缸,盛满剔割下来的人血人肉和内脏。每只缸子下都点着线香,定是用来驱赶蚊蝇的。
屋子正中吊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锅沿上悬挂各种杀猪匠必备的刀具,每一把都雪亮如新,仅靠锋芒就能割痛人的眼睛。
毫无疑问,这是座人肉屠宰场。
怪不得羊胜有那么多肉干肉脯免费发放,还包办了大半个襄阳城的肉市,敢情是把活人当做牲口宰杀贩卖,既谋财又害命。
商荣紧握的拳头险些碎裂,后槽牙也咬得麻木了,确认室内无人,他定一定神,溜过去推开那道虚掩的门扉,耸人眼目的惨景更直观地呈现于眼前,更多出了刚才被角度遮蔽的一幕窗下的墙角堆放着几十颗新鲜人头,男女老幼都有,颜色灰白,表情呆滞,其中一些双眼半睁,死凝的目光里隐约还能找出对人世的留恋。
商荣紧张地注视他们,震惊之余,又有种说不出的纳罕这惨况里混着不合常理的现象,一时令他费解……
突然,笨重杂乱的脚步声似巡游的山鬼向此处踅来,他即刻跳上房梁,将自己妥善隐藏在光线死角。
门开了,至少进来四五个人,地面被砸响两次,应该代表着两具完整的尸体。
一个声音松快吐气:“再把这两头猪收拾好,就够明早交货了,薯爹,今晚辛苦你了,赶明儿哥几个请你喝酒。”
另一个粗沉的声音笑道:“别的都好说,就这挖人脑最费事,人的头盖骨比铁还硬,使劲砸又会震碎脑子,回头你可得跟管事的说一声,让他给我弄把纤巧耐用的小刀。”
同伙离去,薯爹开始干活儿了。
商荣静待一阵,微微移动身体向下张望,只见那白头发的老汉已将一颗人头切下,正割开第二个的脖子往木盆里放血。那人浑身赤、条条的,四肢剧烈抽搐,俨然垂死的青蛙。
商荣见受害者是活人,后悔没能相救,使劲掐住房梁,指尖慢慢在木头上戳出几个洞,同时钻出疑惑。
这两个人来时明明活着,身上也不见有绳索捆绑,为何不呼救反抗?
血流声渐渐从哗啦啦转为淅淅沥沥的滴答,那人形如一只放空了的皮囊,软趴趴地瘫开来,从垂死到断气没发出任何声音。
莫非他二人都是哑巴?
商荣一思考又错过观看薯爹的工序,这老头儿肢解人体的手法堪称精妙,一把尺来长的剔骨刀在手中灵巧游走,准确插入人体各个关节,轻松分离骨肉,将不同部位的肌肉分门别类投入远处的大缸,肠子也用清水冲洗干净,折叠码放得整整齐齐,惊人的熟练可与“庖丁解牛”媲美。
想到这技巧是屠宰无数生命练就的,商荣气涌如山,握紧剑柄,准备当头劈死这老屠夫。
正待动手,薯爹突然转身向他所在的位置射出一枚暗器,商荣侧身闪避,暗器击碎瓦片落在房梁上,是一根断指。
这一击一避,双方算是相互摸了个底,商荣不再隐藏,轻轻跳下房梁,怒视薯爹,想知道他为什么能棋快一步。
看面容,薯爹苍老得像拧干水分的咸菜,脸上密布的皱纹遮盖了本来面目,两只眼睛却精光湛然,内功造诣想必极高,眼光也很毒辣。
“你一定在想我是怎么发现你的?嘿嘿,很简单,看看地上就知道了。”
商荣余光一扫,见满地鲜血中印着两个清晰的足迹,是他进门后留下的。
一时大意,后果不难预料。
“不止你,你那帮同伙也看到了吧?”
“是啊,我们都想来的应该不止你一人,这屋里的由我料理,其余的,他们已分头去找了。”
“那为什么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因为我师兄喜欢安静,听到吵闹就要发火。”
“你师兄,是羊胜?”
“嘿嘿嘿,明知故问。”
薯爹咧嘴一笑,竟有满口完好无缺的白牙,暗红的舌头在上面一一舔过,粘乎乎的声响惹人厌恶。
“你最好乖一点,免得我不小心弄伤你的脸,难得看到这么漂亮的脸皮,必须完整地剥下来,兔师兄见了不知会有多开心呢。”
第46章 山中岁月之小偷
商荣只听三言两语就知道这伙人全是罪盈恶满的魔鬼,遇上了就该格杀勿论,当即挥剑斩向薯爹肩颈。
薯爹身形踽偻,行动却全无老态,折腰使一个“拨云见日”身法避过剑锋,右手持铲形剁骨刀,左手操尖角大斧,双刃乱舞砍向商荣。
他的招式和人一样鬼诈阴狠,刀意纵横,寒光森森,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
商荣此次出山屡屡涉险,尤其是那日在汉水上与赤云法师死斗,收获了许多宝贵的实战经验,剑术也潜移默化地增进一大步。
薯爹刀法虽强,但比不上乌比古刚猛,也不及挖心贼迅捷,功力更远不能与赤云法师并论,那些看似凌厉的杀招在商荣眼里虚有其表,满是漏洞,
他施展七十二路“流电星飞”剑法,出招好似雷神御电,相思剑幻出片片金光,薯爹的刀斧抵不过这神兵利器,五六个回合便成了缺头断刃的废铁。
老头儿见势不妙,倒翻两个跟头跳到一座骷髅山上,抓起一把骨头连珠抛射,也被商荣逐一切碎。
“嘿嘿,本来想让你死得痛快点,如今不成了,这是你自找的,可别怨我。”
商荣已试出深浅,不信他还能耍出新花样,怒道:“你老实下来受死,我或许还能赏你一个痛快。”
薯爹奸笑不止,随即吹出一声尖厉的口哨,眼睛隐隐泛起红光,贪婪残暴的杀气瞬间笼罩了整座屠场,尸山里相继传出诡异声响,骨堆崩塌滚落,仿佛有妖魔自地狱中窜出。
片刻后,四周多出成千上万双赤红凶狠的眼睛,那是一群肥头大耳的黑毛老鼠,它们一直潜伏在尸骸中,听到薯爹的哨音才应召而来。
“我叫鼠爹,老鼠的鼠。这些都是我的伙计,平时帮我清理残渣剩骨,难得吃上几口鲜肉,今天托你的福,让它们好好打打牙祭。”
鼠爹伸出恶心的黑舌舔、弄嘴唇,再次吹响口哨向鼠群下达残杀指令。
“除了脸,其余部位都吃掉!”
狞笑卷起狂风,吹灭悬挂的灯盏,大门关闭,窗户也被遽然垂落的草幔遮盖,屠场内墨天墨地。
习惯黑暗的老鼠占尽地利,吱吱尖叫,吹响冲锋的号角,已有两三只打头阵的扑到商荣腿上,隔衣啃咬,细细的锐齿快如钢锯,下口便皮破血流。
商荣刚用剑尖挑死几只,更多老鼠三五成群扑上来,面对这些蜂拥而来的食人魔,他唯有以破解暗器的剑网进行防御,金戈破风之音与老鼠的惨叫交织着,腥臭的血点似乱雨飞溅,淋湿了头发衣衫。
老鼠数量众多,又身处黑暗中,形势对商荣非常不利,尽管还不到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程度,四肢后背也很快留下十几处新伤。
那运筹帷幄的老妖怪还在不停吹哨,指挥鼠群发动新攻势,听到老鼠的叫声陡然稠密,商荣明白不能再在原地停留,顿足一跃摸到屋脊,一个“仙人捞月”幸运地跳上房梁,顺手劈砍屋顶,剑气似利剪铰碎瓦片,头顶应声浇落一捧淡青色的天光,冲开脚下的黑暗,使得藏在暗处的恐竦情景暴露无遗。
不可胜数的老鼠已堆叠着结成一人高的围墙,商荣低头观望时,鼠墙正好向中心坍塌,淹没了他方才立足的位置,再迟一霎,他就会被这些饥狂的凶鼠活埋。
眼下这些恶魔集结翻滚,状如剧烈涌动的玄色潮浪,观之欲呕。
一些老鼠已听从鼠爹号令爬上房梁,继续猖狂追击,商荣为扭转地势上的不利,果断出剑劈向脚下的房梁,坚硬的木质在相思剑的锋刃下和软豆腐没两样,几道平整的切口肢解了梁柱的承重部位,切缝在短暂静止后慢慢开裂,地震来袭的剧颤席卷整座大屋,瓦片泥流般崩落,露出光溜溜的屋脊。
不久屋脊也变形塌陷,这个吞噬生命收纳罪恶的魔窟终于在山呼海啸的巨响中走向末日,来不及消化的惨状被漫天尘埃覆盖,可是顽固的血腥味深深植根于这片土地,风都无法驱散。
商荣在大屋溃塌时跳出屋顶,以轻功提纵术在坠落的建筑构件间来回跳跃躲避,而后随着灰尘降落到废墟中央。
脚跟尚未站稳,又听到那阴魂不散的哨音,鼠爹站在断垣上气急败坏大骂。
“臭小子,敢毁我家当,老子叫你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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