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荣嫌大师兄啰嗦,催他快走,赵霁却牵着王继恩的袖子送出三里多路才折回,早不见了商荣人影,回到客房,午饭也被他先吃了,只给自己剩了些残羹剩饭。
赵霁长这么大,周围人大多让他疼他,就连同父异母的弟弟也不曾这样冷傲凶横地欺负他,一怒之下便要报复,出门寻了些黄泥巴,加水调得成糊状淋在商荣的被褥上,再用棉被盖好。
商荣外出玩到日落方回,进屋就看出床铺被人做了手脚,揭开被褥,只见黄黄黏黏一大堆,以为是粪便,登时气急败坏去找赵霁。见他在院子里兴味盎然地捉蛐蛐,上去揪住耳朵强拽回屋。
赵霁耳朵几乎被他扯掉,疼得乱嚷乱叫。商荣再不手软,直接掼到床上,指着那堆脏物怒骂:“臭小子,敢在我床上淋屎尿,还不给我舔干净!”
边说边按住赵霁后脑勺,硬逼他吃那些脏东西。
赵霁先还骂不停嘴,可拗不过对方力气大,被他按倒在被褥里,沾了满脸泥腥,虽不是真的屎,也令人作呕,便不敢张嘴,只呜呜地闷哼挣扎。
商荣开始逼得甚狠,死死按住后脑不许他动弹,后来看他慢慢不动了,像要闷死的架势,赶忙撒手拎住背心提起来。赵霁顺势一挣摔到地上,张开嘴哇地大哭,蹬着双腿吼骂:“婊、子养的小杂种,小爷早晚艹死你!”
这两句都是他在家跟家丁学的,并不理解其中含义,见他们都是在盛怒下使用,料想是极犀利的脏话,一直当成压箱底的绝招储藏,首次遇上商荣这么可恨的对头,便毫不犹豫使将出来。
碰巧商荣也跟他一样,只听过原话,不明白话意,便照字面还嘴:“就你这怂样也想艹我,量你再炼十年也没那能耐!”
赵霁满地打滚:“不用十年,至多五年我一准艹得你哭爹喊娘!”
适逢莫松前来探望,正好听到二人在屋里闹腾,争吵内容粗鄙不堪,完全不像孩子的口风,忙进门劝止。听他们相互指责,争着诉苦,更是啼笑皆非,各自哄慰一番,叫人送来晚饭,又更换了床套被褥,临走时教导他们和睦相处。
商荣的脾气像海水,浪高浪低来去迅速,加上没吃什么亏,莫松一走便心安理得坐下吃饭。赵霁蹲在一旁,咬着手指_瞪,每见商荣吃一口心里就盼着他能噎死。
商荣本想视而不见,奈何他那张黄黄白白的大花脸太过醒目,配上两个滴溜溜直转的黑眼珠,怎么看怎么碍眼,便舀了几勺米饭,夹了一些菜堆在上面,垒成高高的一碗,拿过去放到赵霁跟前,再顺手将筷子插在上面。
“吃吧。”
这饭式是乡下人用来祭鬼的,饭菜垒成坟包状,插上筷子代替香烛,也有不孝子媳用这一招侮辱长辈,严重的能把人活活气死。
赵霁肺都炸了,捶地暴吼:“姓商的,你当我是死人吗?拿去供你爹妈好啦!”
举起饭碗要砸,商荣恶狠狠威胁:“你敢糟蹋粮食,我就凿开你的天灵盖,把这些饭菜统统灌到你的脑袋里去!”
他生性节俭,最爱惜五谷,从不浪费一粒粮食,假如赵霁真个摔下去,他定会不管三七二十狠命痛打。
赵霁看他愤怒得面目都有些扭曲了,也心生畏惧,抱着碗又是委屈又是气闷,再次放声啼哭,两边脸颊各有几道泪痕在黄泥里穿梭,状似春耕时的田地。
商荣看他哭得可怜,也跟着消去狠劲,抽出扎在饭菜里的筷子,拿起他的右手让他好好握住,粗声吩咐:“快吃,不然待会儿饿了可没人理你。”
说完回到桌边继续吃饭,赵霁连怕带怒,没胆量跟这泼货硬杠,老实听话又不甘心,鼓了鼓劲,端起碗气汹汹坐到桌前,商荣刚一瞪眼,他便高声嚷:“我又不是狗,干嘛蹲在地上吃饭?这里也不是你家,凭什么不许我坐这儿?”
商荣知道再强行撵人就是自己无理,冷哼道:“你想坐就坐呗,别挨着我就行。”
赵霁酸溜溜讽刺:“谁稀罕挨着你啊。”,同时盯紧他的筷子,看他准备往哪盘菜里下筷,便抢先将筷子伸进去乱搅,不一会儿每盘菜都被他染指了。
商荣见他存心做怪,又欲发作,赵霁振振有词道:“这些饭菜是供我们两个人吃的,我为什么不能夹?”
商荣怒道:“你要夹便好好夹,每盘都搅得脏兮兮乱糟糟的是什么道理!?”
“哼,小爷我吃饭就这德行。”
“叫花子也没你邋遢!”
“看不惯你别吃!”
赵霁跟他拼着嗓门对骂,口水一直溅到他脸上,商荣怒极反笑,指着桌上的饭菜放话:“你要抢便都给你吃,敢剩一口,还是那句话,我立马凿开你的脑袋往里灌!”
赵霁一半较劲一半悚惧,勉力猛吃,到底是年纪小,没那么大肚量,吃到三分之二便嗓眼决堤,吐了个天翻地覆。夜里更害起饮食痧,浑身烫如火炭,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踏实,半夜口渴难忍,不住地呻吟,过了一会儿,有人端来一碗温热的汤药扶着他的头颈灌进嘴里,入口清凉,止渴生津,片刻后烦躁渐止,胃肠也不那么难受了。
他往常生病都是费初蕊精心照料,此时忘记身在客中,还当庶母就在身旁,迷迷糊糊喊了声:“姨娘~”
却听一个朗润的少年音低骂:“呸,谁是你姨娘!”
赵霁惺忪一望,烛影摇红,照着一张桃花似的面庞,认得是商荣,有气无力道:“小混混,是你呀。”
“臭小子,生病还骂人!”
商荣狠狠一摔手,赵霁脑袋磕在床沿上,又一阵干呕。商荣怕他把刚下肚的药吐出来,只得重新搂住他的颈项,扶他坐起,另一只手搁在他胸前上下抚揉,帮他顺气。小时候生病了,师父总这么照顾他,所以他知道这样做能使病人好受些。
赵霁刚刚还疾首蹙额地恨他,想说几句狠话泄愤,忽然瞥见他安静详和的面容在柔和烛照下莹莹放光,好一似观音驾前的龙女像,美不可言,这一看满腔怒意顿化乌有,倒舍不得眨眼了。
小孩子尚无杂念,就贪图好看,商荣也不会想到他有多余的心思,只烦他的呆样,斥道:“看什么看?我脸上有金子吗?”
赵霁觉得他挑眉含嗔的表情也好看,仿佛一朵千姿百态的花,怎么都美,不自禁地故态萌发,涎皮赖脸取笑:“金子哪有你好看,就是拿黄金照着你的模样打一个金人,也不及活人生动啊。”
商荣长在深山,心思淳朴,外出都有师长陪护,没受过无赖调戏,虽不喜赵霁的言辞,但想人家夸自己貌好,总不能反骂回去,便轻轻哼了一声了事。
赵霁看他不发火,顺杆直上道:“我姨娘也是个大美人,据说整个益州城没有比她更漂亮的,你和我姨娘一样美,可惜脾气太坏,要是能有她一半温柔,不知多讨人喜欢呢。”
商荣讥斥:“我们习武之人正该阳刚威武,怎么能学妇道人家踽踽懦懦。”
赵霁不假思索道:“我看王大哥性子就很好,你干嘛不跟他学?”
商荣脸色一变,又使劲推开他。
“你休要拿我跟人比较,喜欢王师弟,等他回来尽管粘他去,少在我跟前乱晃!”
他气冲冲吹了灯回到自己床上,房内漆黑,不久,好心的月亮送来清辉,地板上铺了一层银霜,床铺像浮于水面,万物都浸在凄清的颜色里,惹人伤感。
赵霁这个混世顽童不懂乡愁,只抱怨光线太暗,照不清那漂亮少年的容颜,到了梦中还觉遗憾呢。
第5章 少小相识之糖心
之后的一天相安无事,可是商荣对赵霁不理不睬,赵霁跟他说十句话,他顶多回半句,赵霁没法用自己的热脸捂暖商荣的冷屁股,便不再自找没趣,第三天开始独自溜达,午后逛到神农庄后面的树林。
此地草木葱茏,涧水清凉,更多五色禽鸟,奇花异卉,小孩儿爱瞧新奇,不知不觉走进山林,撞见冤家也在此地闲逛。
“不是叫你别乱跑?这儿是神农堂的禁地,擅闯会惹他们生气的!”
商荣虎着脸撵人,比虐待佣人的管家还凶。
赵霁不服管,犟嘴:“既然知道是禁地还来,被神农堂的人发现你也要挨说!”
商荣盯着他,瞳光一闪,端起架子道:“我是来抓你的。”
赵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胀红脸骂:“姓商的你好狡猾,擅自跑到人家的禁地玩,还拿我做挡箭牌!”
商荣翘起下巴尖,微笑又让他的脸飞过一片夺目的光,尽管那笑容狡黠高傲,还含有鄙视。
“随你了,不想做挡箭牌就回去。”
“我不会听你的!”
赵霁气呼呼转身,决定跟他较劲儿,抬脚继续向前走出十几步,林间的空地上出现一个个小土包,大的状如脸盆,小的与茶杯相似,高低错落,占地约十丈见方,显然是人为的。赵霁寻思这些土包有什么功用,忽见土包群内有一只小松鼠,正在土包间左突右窜,可绕来绕去总是回到原地,竟被困住了。
随后而来的商荣也发现这一奇景,他跟随师父学过一些奇门遁甲之术,立时意识到这是一种阵法,便爬上旁边的大树向下俯瞰,认得这些土包是按太昊伏羲的后天洛书八阵图排布的,内分“生、伤、休、杜、景、死、惊、开”八门,又分天覆、地载、风扬、云垂、龙飞、虎翼、鸟翔、蛇蟠八阵,变化多端,虽说只是微缩模型,也精妙细致,那制作者想必是个绝顶聪明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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