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霁如获至宝,惊喜地一把抱住,脸贴脸地使劲亲热一番。商荣也欢喜地按住乐果儿脑袋抚弄,赞叹它的聪明。
他们估计黑影已走远,从院子另一侧翻出,紧贴墙根向东前行,县城仍躺在浓雾编织的厚被中熟睡,视野被压缩到极限,城的幅员便放大了,两个少年像跳蚤在巨人体表冒险,走到脚底发烫,浑身冒汗,湿润的空气里出现一股豆腥味,苦苦寻觅的豆花店终于像隐蔽的珊瑚礁出现了。
来到店门外,商荣学了一声猫叫,头上阁楼的窗户睁眼似的吱呀打开,里面也有一只猫发出呼朋引伴的叫声。二人立刻接受邀请,飞快跳入黑漆漆的窗口,落地时遭遇慕容延钊熊抱。
“你们在磨蹭什么?我这心都等到焦枯了。”
赵霁怕压着乐果儿,用力撑开他,心有余悸道:“我一出门就被点子盯上了,差点栽在半道上。”
不等慕容延钊发问,商荣接话道:“我跑的那条街是条曲巷,绕来绕去就绕到赵霁那个方向去了,刚好听到他同对方打斗,赶忙冲过去帮他。那人武功很高,我怕打不过他反被擒住,便出招逼退他,领着赵霁躲进一旁的宅院。幸好雾大,又得这小猴子通灵,替我们引开追兵,不然还真见不到你了。”
他和赵霁都不确定那黑影是否是采花贼,只看得出他功力与慕容延钊不相上下,因对方未使兵器,也未放手猛攻,单凭他当时的招式瞧不出来路。
慕容延钊寻思片刻说:“这两天多有江湖客来此,城内到处卧虎藏龙,我们今天能成功出逃实属侥幸,往后行动务必加倍小心。”
商荣问他下一步怎么走,目前他们处在敌暗我明,前有追兵后有埋伏的劣势,一边避险一边追凶,可谓难上加难。
这点慕容延钊也考虑好了,现在最不利于他的情况就是人们怀疑他是采花贼,而那采花贼又杀人栽赃,企图祸水东引,不管这人是不是杀害香秀的凶手,都该刻不容缓地破除其阴谋。
“我们先抓住采花贼,把他扣到我身上的黑锅还回去。”
赵霁犯难:“那淫贼神出鬼没,我们都不知道他在哪儿,如何抓他?”
慕容延钊说:“学没头苍蝇瞎碰当然不行,我们要引蛇出洞。”
他这个诱敌计策不同凡响,竟是让师徒俩男扮女装。
“淫贼专挑小姑娘下手,你俩年纪正合适,又都生得俊俏,我帮你们化化妆,定能以假乱真。明天我扮成卖解的老头子,你们就扮作我女儿,咱们到闹市去卖艺,动静闹大点,晚上到铁桥河边的洞穴歇宿,看那贼人来不来。”
商荣不反对他拿自己当诱饵,却嫌扮女装太丢脸,开始坚决不同意。
慕容延钊赔笑求哄:“商师弟,你最是侠骨丹心,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一样是除暴安良,男装女装有什么区别?谁让那淫贼只残害女子,他若是有断袖之癖,我也不叫你改装了。”
商荣疑惑:“断袖之癖是什么东西?”
再聪明的人也得耳闻目睹才能做到博学广识,商荣长居深山,对世间的艳情异趣一无所知,教他习文的段化又是个迂腐的道学先生,自己年老欲衰,就巴不得弟子们一起陪他清心寡欲,道观书斋里存放的都是明堂正道的经史子集,只讲天理,不谈人欲,在这封闭的环境里成长,商荣至今连男女有别,别在何处尚不明了,更无从知晓男人之间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暧昧关系了。
慕容延钊素知陈抟格外看重这个五师弟,不敢当着他畅所欲言,此刻不慎失言,忙加遮饰。
“断袖之癖就是说一个人专爱剪断男人的衣袖,用以收藏。”
赵霁咬紧牙关仍囚不住爆笑,他这大师伯算不得本门武功第一,胡诌的本领却是史无前例。
商荣一点不觉得他的笑可疑,因为慕容延钊的曲解本就突梯滑稽,也逗得他露出几颗白牙,说:“竟然还有这种怪癖,以后倒要见识见识。”
慕容延钊双手齐摆:“别,那不是什么好事,以后就算遇上也须躲远些。商师弟,咱们言归正传,名门正派以惩奸除恶为重,流血牺牲尚且不怕,扮一扮女人又有什么大不了?况且还有赵师侄陪你呢。”
赵霁很想看看商荣的女装扮相,也拿深明大义做道具,说:“我无所谓,男装女装不过是层皮,改变不了男儿本性。”
商荣斥他不知羞,他慨然反驳:“我扮女装是为了行侠仗义,有什么可害羞的,你这么忌讳,难道怕穿上女装行动也会跟着矫揉造作?”
“呸,我不管穿什么都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那不就行了,如今大师伯有难,那十几个无辜惨死的少女也等着伸冤,你是好汉就该替天行道,救人诛邪,怎能因区区小事而置大义于不顾?”
慕容延钊机敏地唱起双簧:“赵师侄的见识越发深远了,定是商师弟教导有方,诚所谓名师出高徒啊。”
商荣不客气地打断:“大师兄,你别再往嘴上抹蜜了,我答应你便是。可是师父和师兄们就在城内,咱们上街去卖艺,不会被发现吗?”
慕容延钊自信不疑,他曾向江湖朋友悉心学习过易容术,下午又让商荣买回全套化妆材料,这豆花店的店主是个聋哑人,向日多受他恩惠,对他有求必应,天亮后,慕容延钊请他帮忙去当铺买来三套衣装并一些杂耍器物,先为商荣赵霁涂脂抹粉,盘发修眉,将他们打扮好了,再给自己改头换面。
阁楼上没有镜子,三人便相互审视,赵霁见慕容延钊满脸皱纹,须发花白,真从翩翩公子变做落魄老翁,神态动作也配合得惟妙惟肖。
目光转到商荣脸上,再次喷笑,他容貌俊美,扮作女儿家本该清秀可人,谁想慕容延钊下了浓墨重彩,令他的妆容夸张得俨然戏台上的优伶,两腮胭脂堆叠,好像贴了两块红彤彤的膏药,可与乐果儿的屁股媲美。
商荣骂他乌鸦笑猪黑,说他那白面血唇的模样就是城隍庙里的小鬼,晚上外出会引来钟馗,放到白天也像借尸还魂。
但不管怎么说,这惨不忍睹的妆扮也达到了乱人耳目的效果,相信就是和玄真派的人面对面走过,也不易穿帮。而且,他们假扮卖解艺人,浓妆艳抹正合常理,不必担心惹怀疑。
三人赶在晌午前来到闹市,摆开摊位,先用翻跟头、拿大顶、走钢丝之类的把戏吸引路人,待场子扯开,观者群集时,慕容延钊操着一口烟熏嗓向路人行礼,说:“众位父老,我父女三人出身寒微,全靠一点杂耍手艺糊口,漂流江湖数年,今日初到宝地,因盘缠耗尽,故在此卖艺,望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先谢过大家了!”
众人看他们做艺人装束,身边又带着猴子,真把他们认做跑江湖的父女,吆喝着要他们献艺。
赵霁长蹿下跳地蹦?半晌,恼恨商荣将吃苦受累的活儿全推给自己,接下来不肯动弹。那些观众也说看过妹妹的身手,该看姐姐的了,齐声起哄逼商荣上场。
商荣无奈应承,从慕容延钊买来的器具中挑出七把小刀,直趋场中,两手轻轻一扬,七把刀如乱泉喷珠,刷刷刷,直上半空,片刻后又似星雨乱坠,嗖嗖嗖,连影落下。
他不慌不忙接住最先坠落的小刀,再扬手抛出,击中后来的刀,双手纷纭叠翻,疾如蜂翅,那些小刀在空中银光闪闪,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博得满场喝彩。
殊不知这都是商荣老早玩腻了的儿戏,闭着眼睛也百无一失,他旋接旋抛,同时不动声色观察人群,一个钉子般的身影遽然扎入眼帘,这人着黑色箭服,身姿挺健,一顶枯箬笠低低压在额上,脸孔没于阴影,看不出老少美丑。左右人挨肩擦肘,风吹稻禾似的摇来晃去,唯他伫立如松,昂昂不动。
商荣仿佛在鸽群中发现一只秃鹫,着意打量,希望能用凝练的目光稀释箬笠下的阴影,冷不丁被两道寒光刺中那人也正凌厉地注视着他。
他抛刀的手就此停顿,空中的六把刀照头坠落,霎时惊声四起,赵霁也以为商荣失手,忙要奔来救护,猛见他手臂挥舞,逐个击落小刀,再将手中的刀往空一抛。七把刀笔直地插入他跟前的地面,正好形成北斗七星的形状。人们极力称叹,掌声如潮,纷纷慷慨解囊,向他们抛掷钱币。
商荣没学慕容延钊和赵霁的模样作揖道谢,一双眼睛如锐利的飞刀,这时射中的是那黑衣人的背影。
第26章 山中岁月之厮杀
“你当真看到昨晚追击你们的人了?”
慕容延钊压低的嗓音里溢出焦炙的糊味,刚夹起的牛肉落进碗里,眉间浮起浅浅的川字,似乎在质疑商荣的说法。
商荣从见到那一身黑衣的斗笠客起便在反复琢磨,这时已经过深思熟虑,十分笃定地说:“刚才那人和昨晚的黑衣人身高体形差不多,而且内功了得,人群那样拥挤,他还纹丝不动,我想十有八、九错不了。”
赵霁听了也放下碗筷:“你说他死盯着咱们看,一个武林高手怎会对卖解的感兴趣?难不成认出咱们了?”
慕容延钊看饭馆嘈杂,恐被人注意,说:“这儿不是谈正事的地方,咱们到别处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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