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侍人被按在地上,不知道四殿下究竟打得什么算盘,自觉大难临头,吓得筛糠似的发抖。
嘉绶也不明白他四哥到底是想干什么,总觉得四哥话说得阴阳怪气的,处处针对他的老师,便皱起眉拽了一把嘉钰的袖子,低声埋怨:“四哥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也比不上他们能说会道啊。”
嘉钰当即一声冷笑。
“现在的奴婢可真了不起,都学会在背后议论大人们的私事了。可真要只议论大人们也就罢了,这传了好几天了,怎么听都觉得是在编排靖王殿下的是非,究竟是谁借你们的胆子?这么喜欢嚼舌头,干脆拔下来剁碎自己咽了吧。”
他说得慢条斯理,一边闲极无聊似的把玩着腰间玉佩,仿佛丝毫也不觉得自己方才已说出了什么残忍至极的话。
两个侍人顿时面无人色,彻底瘫软在地上,连哀嚎求饶也已做不到了。
嘉钰却似根本没有看见,反而露出个俊俏和煦的微笑,冲门口那两个司礼监派人的内监开口:
“正好,二位公公都是司礼监的人,这等嘴碎的东西该怎么处置,二位拿个主意吧。不然,我亲自把他们送去司礼监,请陈公公发落?”
第71章 二十六、兽之搏(3)
只一听他提起“司礼监”三个字,连同跟着嘉绶的两个侍人也脸色一白,慌忙跪下,自陈没有侍奉好昭王殿下,才让殿下听见了那等污言秽语,恳求殿下们恕罪。
他二人这惊弓之鸟的模样看得苏哥八剌好不唏嘘,当即便开口道:“他是皇子,你们只是侍人,他要闹事,你们怎么管得了。不关你们的事。”
她初来乍到,并不熟悉圣朝宫廷中的明争暗斗,不知在这个地方权力可以将人命碾压到什么地步,是以并不十分明白这两个侍人为何忽然下跪认罪请求宽恕,只是觉得他们可怜,便出言维护。
昭王妃既然已发话了,昭王殿下自然点头如捣蒜,也附和着一力揽下,表示都是自己见不惯这种背后非议的恶事,与自己的侍人无关。
那两个司礼监派来的内监见状,便纯熟地向嘉钰一躬身。
“四殿下说笑了,两个不知事的阉奴,怎么敢劳殿下费心。”
言罢,便唤了人来,要将那两个获罪的侍人拖走。
不过是说了两句不该说的话罢了,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可何至于就要了性命?何况这样在背后议论的,也不只是这两个小侍人。而他们俩身在深宫禁内,如何知道这些浑话,又如何不知道规矩偏让嘉绶撞见?即便不是别有隐情,至少也是事出有因。
这两个小侍人年纪都尚小,比嘉绶也大不了几岁模样,一看便是新入宫不久。
甄贤一直静静看着,愈看觉得心冷厌倦。
“四殿下——”
他犹豫了一瞬,决定还是该说点什么。
但嘉钰却截口打断他。
“恶事总得有人做。看不惯是吧?闭上眼别看咯。”
他撇了甄贤一眼,语声里的冰冷不容再有半句质疑。
甄贤已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知自己的脸色一定十分糟糕。
罪不至死,何必非杀人不可,即便要杀,又何必非要如此残忍。
这两个内侍,四殿下是杀给别人看的,尤其是杀给司礼监看的。
甄贤心下通透。
嘉钰是要立规矩。
可人言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堵得住呢……杀了这两个小小侍人,也不过是给人多添谈资罢了。
而司礼监,收了这么一份大礼,必定会还回来。
这样争来斗去的小心思小动作,究竟谁一时压倒了谁,又能占得多大的好处呢,牺牲的却总是无力反抗的弱小……
一股厌恶之情遽然从心底涌上,夹杂着许多悲凉。甄贤紧紧皱着眉,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生疼。
麟文阁里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似在等,等两条人命消失的丧报。
嘉钰的脸色也十分不好,并不见如何占得上风的快意开怀。
“七郎,你过来。”
他很是虚弱地靠在座椅上,冲嘉绶勾一勾手。
“你也是眼看就要开府立妃的人了,遇事多长点心,不要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胡闹,惹是生非。”
这样看似训斥实则爱怜的话难得是从四哥嘴里说出来的。
嘉绶顿时给灌了蜜一样,一颗悬起多日的心终于落回原处,当即扑上去一把抱住嘉钰。
“四哥你不生我的气了……我就知道四哥你还是疼我的!”
他动作一向没轻没重,嘉钰哪受得了这折腾,立刻皱起眉要把他推开。
然而嘉绶已经四爪并用地黏上了,哪有那么容易甩脱,还一个劲把脑袋往他四哥怀里蹭,嘟嘟囔囔诉说连日来的委屈。
气氛眨眼被嘉绶搅和得一松,连跟随嘉钰从承乾宫过来的宫人们也都忍不住偷笑出声来。
嘉钰也是没有办法,推不开甩不掉,只得皱着眉斥:“就你没正行,也不怕人看笑话。赶紧撒开坐好,你今儿还上不上课了?”
嘉绶却“咯咯”直乐呵,“四哥你训我的样子,越来越像二哥了……”
一旁的苏哥八剌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主动上前两步向甄贤解释道:“是我说我也想跟着一起来麟文阁多读一点汉人的书,听甄大哥讲学。皇帝陛下答应了,还让四殿下也每天一起来。”
皇帝似乎颇为器重苏哥八剌,允许她来麟文阁和七殿下一起听课倒是并不奇怪。但四殿下身体羸弱,平日一向不太出门,进一趟宫千辛万苦,也要每天这么跟着一起来麟文阁听课,岂非折磨?又何况,四殿下自己是一定不情愿来的。
甄贤心下觉得奇怪,揣摩必有隐情,然而当众也不便向嘉钰询问,只是猜测多半仍是与靖王殿下有关,究竟如何怕还得回王府去问过殿下才知道。
看四殿下方才夹枪带棒话里有话的架势,少不得又是在靖王殿下那里受了什么委屈,被逼无奈才来做了自己不愿做的事。
心下顿生苦涩,甄贤下意识向嘉钰看过去。
嘉钰正被弟弟闹得不堪其扰,恰巧也向甄贤瞪过来,一脸“你怎么还不把你的笨学生拽走”的不爽。
甄贤不禁失笑。
兄弟到底是兄弟。四殿下其实是很疼爱七殿下的,虽然并不一定挂在嘴上。
他原本打算上前去劝一劝嘉绶,没来得及开口,却见方才拖人下去刑罚的两个内侍回来了。
那两个内侍进了门,就往嘉钰跟前去,手里还捧着一碟东西,低头口称:
“回四殿下的话,事都已按照殿下的吩咐办妥了,只不过……那两个阉奴福薄,没等用完殿下的赏,就咽了气。还请殿下示下,这个——”
话到此处,他们就不肯继续说了,只把那碟子往嘉钰眼前一送。
嘉绶好奇,最先探头看了一眼,一看之下,惊得倒退几步,回身就捂住嘴要吐。
那碟子里盛的,是两条人的舌头,鲜红带血,已经切得碎了。
血腥气毫无遮掩的弥漫开来,连阁中的熏香都遮不住。
这分明便是“还礼”来了。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麟文阁一向是众皇子与宗室贵胄之子读书的地方,非沐浴焚香不许入内。想当年他们还小的时候,倘若敢在阁中大声喧哗,都会被老师好一顿责罚。而今竟连这种血淋淋的闹剧也能在麟文阁上演,实在是今非昔比。
甄贤不自觉的眉头紧锁,实在有些不想再看下去。
跟随嘉钰一同前来的有万贵妃跟前的掌事宫娥,见此情状已然面色青白地厉声呵斥起来,“你们……赶紧拿开!不要冲撞了殿下!”
她扑身上前,就想护住嘉钰。
然而嘉钰却反手一把按住她。
他非但没有躲避,反而镇定自若地往那碟中扫了一眼,旋即冷笑,“这种事还需要问我?行啊,那我说,你们自己吃下去吧。”
他说得平静至极,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
那两个内侍却骤然僵住了,呆呆瞪大眼盯着他,连避讳也忘了,显然根本不相信自己才听见了什么。
“四殿下……真会开玩笑……”其中一个内侍磕磕绊绊地讪笑。
“谁和你玩笑?区区一个阉奴,你也配?”嘉钰也不见如何高声,然而这架势竟仿佛是要逼着两人当众把这一碟带血的人舌头吃下去。
两个内侍端着那碟子,彻底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面色灰败地跪着,抖得筛糠一样。
他两人虽然放肆,但也不是主事的,能这样做,必是得了上头的号令,不过是身不由己的棋子,何必这样为难他们……
何况嘉钰的身子其实十分受不得这血腥气。在场诸人各个瞧得见,四殿下不过是在苦撑着,脸色已然糟糕极了。如此为难两个侍人,纵然杀敌一千,也要自损八百,又有多大的好处。
“四殿下……”甄贤终于实在看不下去了,恳切又唤一声。
嘉钰冷着脸,瞥了甄贤一眼,仍是一副不肯放手的模样。
“四殿下!”甄贤只得再唤一声,已然有几分求告之意。
许是甄贤这人终于不是想要阻拦他的模样而是放下身段软声来求他,这一点微妙终于触动了紧绷的敏感。嘉钰疲倦地挥挥手,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