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民们见事情败露,又听说甄贤、鞑靼公主和七皇子都跑了,本已心如死灰,如今见甄贤和公主回来救他们,连忙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全跳起来,合力一举打散了前来围堵的守卫,抢夺了兵刃上马就走。
苏哥八剌冲在最前面,带着这几十个汉人,一气儿冲出驻地,向着南边撒腿狂奔。
蒙族守卫的将领只好带着人追出来,然而,驻地里最快的马已全被巴图猛克带走了,剩下的马匹根本无法和苏哥八剌的马群相比较。守卫们眼看着被越甩越远,又恐怕倾巢而出追得远了部族驻地成为空巢会遭遇偷袭,只得垂头折返,惴惴不安地命人去向可汗报信。
而巴图猛克收到信报时还正不死心地揪着牙巴忽都鲁不肯放手,执意认为是牙巴忽都鲁藏起了甄贤和他的妹妹,待顿悟过来自己又被甄贤摆了一道,气急败坏再往回去追,甄贤他们早已跑得没影了。
但巴图猛克是绝不肯轻易服输的。
好一番暴躁发怒之后,头脑逐渐冷静下来,他开始觉得甄贤的出走反过来也给他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正如甄贤说他扣押南边的皇子会引起两国交战一样,如今甄贤裹挟了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大元的公主往南而去,这是再好不过的借口!哪怕他从此再也追不上甄贤的人,也可以径直往南杀过去,借口寻找胞妹直接攻下汉人的边塞四镇,叫这胆大妄为的南人好好瞧瞧他的厉害!
瞬间,巴图猛克眼中的火光已熊熊得烧了起来,当即嚷嚷着寻瓦剌亲王和他的丞相商讨南下大事去了。
第13章 十三、应州之战
确定巴图猛克暂时是不会追上来了以后,甄贤才让大家停下稍作休整。点点数,不算抢先开溜被巴图猛克抓去喂了狗的那六人,汉人的边民没了两个,苏哥八剌的女奴伤了一个,余下一共还有三十六人皆毫发无损。
堪称奇迹。
童前简直想拍着大腿大喊一声。
整个突围过程风驰电掣,根本无暇多想,事后回望,当真惊心动魄。
童前不由自主重新将甄贤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如同细细审度。
这人分明是个文弱士子,若动起手来童前有十足的把握能一招将他拿下,然而他却还是毅然策马冲向了那些全副武装虎背熊腰的鞑靼守卫,虽不是打头阵的那一个,却也没有退怯半步,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此刻能全须全尾在这里感慨劫后余生的这些人。这个瘦削青年身上就好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像是一种震慑心魄的气势,又像是光芒,于绝地盛放,叫人挪不开视线。
虽然童前依旧不太愿意承认,但他觉得他开始有一点懂了王爷为什么执意要将甄公子找回去。
甄贤这个人,与他此生所见过的其他人,确实不太一样。
托王爷和甄公子的洪福,也许这回他们是真的死里逃生了。
而甄贤心里却知道,他们的战斗还远没有结束。
巴图猛克没有那么容易放弃,必会再次追上来,且这一次定会带着他的铁骑大军。
这四年来,他被巴图猛克困在草原,之所以不逃,也是为了这个。与其给巴图猛克挥师南下的借口,不如竭尽所能设法牵制。反正他也不能再回到那个朝思暮想之人身边去,待在哪里原本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如今是非逃不可。
今番巴图猛克追他们而来,一定会乘势攻打圣朝的边塞四镇。倘若圣朝边军守不住,则居庸关乃至京城危矣!
决定带七皇子和这些边民出逃的时候,他知道这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所倚仗的不过是他曾在朔州待过几年,与白总兵算还有些交情,只要能顺利抢在鞑靼人前面与白总兵会面,应该可以借七皇子钦差之名,及时调动边防部署,为圣朝守住边疆。
那时他绝没有想过,嘉斐竟然会只身北上来寻他,且竟然还联络了四镇总兵在阳和拉开了要与鞑靼人背水一战的阵势。
嘉斐这是在等他把鞑子引进已然张开的口袋里。
他大概知道二殿下在想什么。
这一战,败必是神州浩劫,然若胜了,当可震慑鞑虏立威边塞,使得蒙人从此再不敢自视虎狼小觑圣朝。
而嘉斐正是要立这个威。
所以,从这一刻起,他们也不能只是一心逃回关内的流亡者,而必须是二殿下置于这茫茫塞外的诱饵。
要做到这一点,二殿下一定会派边军接应他们,方位当在延绥以北能够快速往大同方向转移的地方。
所以,他务必要在巴图猛克再次追上他以前与这支前来接应的圣朝军队会合。
但不熟悉塞外的汉人在这广袤草原上推进极为艰难,一切全仰仗苏哥八剌和她手下的姑娘们。
苏哥八剌教他们如何在草原上辨识方向,带着他们绕开险阻,躲避狼群,一路向延绥方向进发,直到五日后,目之所及的草场已明显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大片连绵丘陵。
甄贤知道他们终于已踏入了圣朝边防的势力范围。
但却没有见到前来接应的人马。
塞外天宽地广,各军堡之间距离遥远,他们这区区三十人置身其中,就如同砂砾蝼蚁,要如何才能让人发现?
甄贤向众人说:“大家把衣袍脱下来做成旗帜。七殿下的常服是赤色的又有龙纹,可做一面龙旗。”
童前心中还有疑虑:“这么大张旗鼓的,追兵也能瞧见啊?”
“他们有狗,就算咱们不举旗帜,他们也能闻见。”甄贤说着已主动脱下自己外袍,拔出佩剑,一剑就刺破了自己的手掌。
他这一剑连眼也没眨一下,反倒是童前看得心惊肉跳,琢磨着回头被靖王殿下瞧见了恁大一个新鲜伤口,不知道会不会怪罪自己办事不利。
那些边民没一个会写字,苏哥八剌汉文也还写得歪歪扭扭的,童前又忙着捆扎准备做旗,只得甄贤一个人一张一张写来,待写足了三十面旗,涌出来的血已经把半条手臂都染红了。
“祖宗哎!您快把那伤口包起来吧!”童前吓得又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扯了条布把他左手缠好,一边却又忍不住好奇伸头去看他都写了些什么。
一看之下,瞠目结舌。
童都尉心里想,待回头见着靖王殿下,这些玩意儿一定得赶紧烧了,不然吃不了兜着走……
而此时的圣朝边塞,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阳和大营内,靖王嘉斐正细细看着面前一方舆图,一旁的宣府总兵刘荣小心翼翼看着他,心里比塞满了黄连还苦。
他也不知这位说好是在江南游山玩水的王爷怎的突然在北疆冒了出来,上来就说七皇子被鞑子抓了,要备战救人。
七皇子被鞑子抓了,这么大的事,别说京里竟然半点消息也没有,难道他们这些驻守边关的人都是瞎的?
靖王到宣府找他当天,刘荣就连夜封了急报派快马上京问怎么回事去了,结果没几天送信的就回来了,说直接在兵部门口就被那兵科给事中王显王大人拦下了。这王显是曹阁老的东床,又是皇帝身边的军机参谋,是能替圣上在军机奏折上批红的人。他要拦,自然得给。王大人也没耽搁,当场就拆了这急报给了回批,又让火速送回北疆来了。刘荣一看这回批,叫他万事听靖王殿下的教令,不得自作主张。非但如此,还狠狠把他训诫了一番,说他们把七皇子弄丢了已经够丢人了,不赶紧帮着靖王殿下把人找回来,还想闹到皇帝那里惊扰圣驾,简直愚不可及。
刘荣讨了个没趣,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果然皇帝的儿子就是上头有人,不但能混出居庸关,兵部也向着他。可是,打鞑子这么天大的事,能纵着这么个年纪轻轻的王爷胡来吗?轻则损兵折将,重则国破家亡,这都不提了,万一这位王爷玩脱了死在这儿,谁负责啊?!
刘荣俨然已看见自己全家老小含冤躺在铡刀下的惨景。
唯一能做的,就是求神拜佛请天庇佑,让那鞑靼小王子这会儿千万别南下来捣乱。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斥候急报说巴图猛克亲自领了五万鞑靼精骑兵正狼突虎奔南下而来的时候,刘荣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他觉得自己大概大限将至了。
然而靖王殿下倒是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既不见惊,也不见急,只特别平静地回了声:“知道了。”连头都没抬一下,依旧盯着那舆图,也不知在瞎琢磨什么玩意儿。
虽说,一个久居京中惯享安逸的王爷,听说鞑子杀过来了竟然没吓得腿软跑路,大概已经挺不容易了。但打仗的事,就这么盯着张舆图看能看出什么花来啊?
刘荣忍了又忍,到底把那些在嘴边盘桓的质疑咽了下去,没开口。
倒是嘉斐突然抬起头看住了他。
“白皓仁的人马到位了没有?”
听着白皓仁的名字,刘荣忽然一乐,险些当场笑出声来。
若此时要在关外四镇的四位总兵里比惨,恐怕也只能是这位白总兵最惨了。
靖王殿下就给了白总兵三百人马,让白总兵出延绥北上去了。
三百人,这是给鞑子送肉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