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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二少爷正当年 (viburnum)


赶快走过去搀扶,却被推开了手,宗政良只好也单膝跪地,压低声音问夫人这是何苦,有什么话不能站起来好好讲?
而当体如筛糠的女人真的把话说出来时,他才明白,这些词句,是真的没有办法好好讲的。
吴月绢咬着嘴唇,快要咬出血印子来,总算松开后,一段被深深埋葬了十几年的,浸透了腐烂气味的往事,就呈现在宗政良面前了。
她说,自己成了老宅通房丫头时,桂天河其实已经不能生育了。遭遇过一次刺杀,他大腿上中过枪,伤了神经,已经“不中用”了。于是,他的乐趣,就变成了“看”,随从算是外人,终究靠不住,但他的大儿子,已经十七八岁,而且早就熟知蹂躏女性的种种手段。老宅的后院,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是好戏上演的时候。这种事,一直持续到她怀了秀峰,才算结束。这种事,连那早就一命呜呼的桂老六的亲娘都不知道,更别说外人。这种事,是她作为一个弱女子到死都不打算说出口,说出口就可以干脆咬舌自尽了的奇耻大辱……桂天河并不喜欢看着自己玩腻了的女人和名不正言不顺的所谓“二公子”一天到晚在眼前晃,这才把他们娘儿俩扔进了外宅,桂明义知道这名不正言不顺的所谓“二公子”其实是他造的孽,就更是多一步都不肯踏进外宅的门槛。桂家,就是活地狱,就是秀峰讲的活地狱,看似风光无两,实则糜烂不堪,从根儿上就已经腐坏到了极致。人,要是还有一丁点儿良心,困在这儿就会生不如死,她也想过一死了之,可所谓“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死,哪儿那么容易啊……
“……宗政大哥,我是个没用的弱女子,但凡我真有几分烈女气度和胆量,从怀着秀峰的时候,就该跳了护城河寻死了。也免得他到世上来受这份活罪!现如今,我的事儿你都知道了,你也说过让我们娘儿俩信你!那,我就信你!你带着秀峰走吧,远走高飞,飞到桂家伸手够不着的地方过吧!我宁可死在这儿,免得路上成了你们的拖累,反正我这条命,已经苦到头儿了,身子也已经脏得横尸街头野狗都不会闻上一闻了,我就想让秀峰活着!他没罪,你救救他,你可怜可怜他!大恩大德,我下辈子报答你!我知道这话都说烂了,可我是真心实意求你的!就当积阴德了吧宗政大哥!就当积阴德了啊……”
声音很低,气息很微弱,然而字字句句,都是钢针,挂着毒,生着倒刺,戳到人心里,每一下都是致命伤。
宗政良听不下去了。
他把伏在他脚边,死死抓着他裤腿,豁出命去,消耗了最后一丝做为人,作为女人,作为母亲的尊严,来哀求他的吴月绢用力扶起来,掺到炉火边,让她在柔软的扶手椅里坐下,然后,他倒了杯水递过去,看着对方勉强抿了一点,才坐在床沿,略做思考后低声开口。
“发誓赌咒打包票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夫人也不必如此哀求我。这件事,不管是出于情意,还是道义,我都不能坐视不管。其实刚才,我也已经想了一些办法出来。有的招数很是有点极端,我还想用在桂明义身上会不会有几分恶毒。现在看来……倒是可以放下顾虑,大大方方,使个痛快了。”


宗政良的计划,是第二天说给桂秀峰和吴月绢听的。
母子二人觉得恐慌,然而不约而同从眼中燃起希望来。
因为固然有几分凶险,若是真的成了,结果不可谓不令人长长出一口恶气。
于是,当天下午,宗政良开着车,把吴月绢送到了荣辛诊所。
安顿好,离开后,他直奔桂家老宅。
迎接他的,是那一对父子。
虽然一个穿着长袍马褂,一个披着呢子大衣,一个喝着盖碗茶,一个抽着洋烟,一个身后站着梳着发髻,头也不敢抬的小使唤丫头,一个旁边站着西装革履,低垂着眼睛的贴身随从,但那对父子,有着同样傲慢跋扈的姿态,同样不可一世的眼神,连翘着二郎腿的动作和嘴角的似笑非笑都如出一辙。这便是老疯狗和他的狗崽子了,面带着谦卑就坐时,宗政良心里暗暗那么想。
“我听明义说了,宗政老弟……是打算帮桂家把生意做大?”先开口的,是桂天河,“这倒是让我有点儿没想到了,还有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
那张脸笑起来,透着张狂和怀疑,宗政良看了看旁边的桂明义,表情平静,不动声色。
“宗政先生是明白人,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一直在外宅呆着,能有什么出息?老宅才是桂家的正根儿,是能给有本事的人施展拳脚的地方,是吧。”桂明义语调平稳,目光却甚是凶狠,直勾勾盯着宗政良,好像要从魂魄里施加恐吓的压力。
莫名觉得有点可笑,一直没说话的男人挑了挑眉梢,抬手摸了摸整整齐齐的鬓角,总算在沉默过后开了口。
“我从天津卫过来,虽说投靠了桂家,可实际在地面儿上并没有半点儿根基,这个岁数了,想重新打杀出一份儿产业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六爷跟大少爷看得起我,给我这么有干头的事由,也算我身上这点儿拿不出手的能耐没有白白闲置着。现如今,我人也来了,就没有再往回退缩的道理。鄙人不才,愿意给桂家排忧解难,扫清财路,至于论功行赏什么的……我知道老宅不会亏待了我,就等到事成之后再说不迟。”
这样的一番话过后,父子二人可以说是相视而笑了。
宗政良不能确定自己表现出来的诚恳和泰然是否可以说服力强大到让不知道他会答应的内幕的桂天河,和知道他会答应的内幕却不知道这后头隐藏的更深层的计划的桂明义真正信服,但他目前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也就是这样了,这是一次华丽的博弈,是拿性命当赌注做抵押,他只能豁出去,他别无他法。
如若不然,他就算带着桂秀峰走了,也还是会被追杀,这是江湖规矩,你伸手“偷”了别人的,不管对方有多十恶不赦,做贼的也是你,更何况是“主子”家里遭了窃,这就更是要追杀到底才能挽回面子。而他并不想,也真的不能让事情的结局糟糕到那个地步。
他不求一策万全,可至少,也要力保平安。
就算他最终决定要走的这步棋甚是凶险。
“那,既然宗政先生答应了,我这儿还有一些孙竞帆的讯息,兴许用得着,就让冰颜给你好好讲讲吧。”说着,桂明义摆了一下手,站在他身后的男人就赶快从一旁的小桌上拿过几张纸,走到宗政良面前,递了过去。
“多谢,请问……贵姓?”抬头瞥了一下那眼角微微上挑,面色白`皙,身材瘦高的人,宗政良边接过纸张边问。
对方用平和冷静的腔调回了他一句“免贵,姓周。”,就多一个字也不讲,重新回到桂明义身边去了。
当天,宗政良拿着那些写着孙竞帆日常习惯,最经常出入的场所,和关系最亲近的属下姓名的纸,离开了桂家老宅。
当晚,他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翌日,他起了个大早,带着桂秀峰,开车去了诊所。
停车,进门,跟卫大夫寒暄了几句,一如往常,桂秀峰去了母亲的病房,而眼看着房门关上后,卫世泽便收起了客套的笑,压低声音对宗政良说:“宗政先生,人就在隔壁。等候多时了。”
并没有应声,只点了点头,宗政良转身迈步,就直奔了另一扇门。
推门进屋,里头靠窗坐着翻看闲书的,是褚江童,而就在桌边,还坐着另一个男人。
身材魁伟,但面相和善,目光中还微微透着天生来的笑意。五官端正,可眼角眉梢则显露出藏不住的混杂着邪气的英气。身上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西装,却不见有配套的领带,衬衫的领子就那么敞着,只在胸前的小口袋里,塞着一条丝绸绢帕,露出的水紫色一角偏偏有几分不相称的阴柔。
这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
他到底是强硬,还是温和?是随意,还是严苛?是善,还是恶?
宗政良不能马上断言,但他清楚,这个人,就是他真正要见的,这个人,就是孙竞帆。
“宗政先生?”看到他进屋,对方笑了一下,主动开口确认,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更是先一步伸出手来。
握手招呼,简单寒暄,做过自我介绍,宗政良看了一眼窗边的褚江童。
“当我不在~”很是识趣地说着,又把视线重新放到书本上的市井杂谈上去的男人就不搭理他俩了。
“既然江童都这么说了,咱们就先聊咱们的吧。”仍旧笑着的孙竞帆给彼此倒了一杯茶,放下茶壶的同时开门见山,“听江童告诉我,宗政先生有要事相商。说实话,你我虽素未谋面,但你的大名,我还真是有所耳闻的,天津卫的案子,也算是轰轰烈烈了一场。不过,那都是旧事了,也与我毫不相干。我只想知道,什么要了命的新消息,能让我非单枪匹马乔装打扮跑到这儿来谈不可呢?”
听到最后,原本在喝茶的宗政良无奈地挑起了嘴角,他叹了一声,放下茶杯。
“想来,孙公子是真的很信任他啊。我还以为,你听了只会觉得唐突莫名,压根儿就不打算单刀赴会的。”
“江童说话办事,我是信的,他是人在风中,心在水底,沉静稳当得很。既然他都说了我不过来见这一面,搞不好下一个见面的就是十殿阎王了……我再怀疑却步,只怕会预言成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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