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魄想了想,觉得这才是邱灵赋真正期望的。
他笑道:“好主意!”
邱灵赋面露喜悦,竟然又恬不知耻地去求邱心素:“娘,今晚还得洞房,我与阿魄去别处,你帮我看着那小子。”
仅有自己与邱心素在的时候,他可不敢与邱心素那般亲昵。
孔汀一听洞房二字,面上有些尴尬,可看邱心素却只当做平常事,并不反对。
邱灵赋回屋内取酒,出来时还给孔汀扔了一包东西,孔汀接来,竟是半只烧鸡。
邱灵赋这般小心眼,竟然会对仇人施舍?
邱灵赋好心情道:“今日大婚,多吃点才吉利。”
邱灵赋与阿魄一人满怀佳肴,一人提着好酒,两人并肩消失在了月色之中。
没有红烛,两人在屋顶彻亮的月色下才能看清彼此的脸。
邱灵赋倒了两杯酒,这一壶酒,他今夜喝了两轮。
两人笑对彼此,都执了杯子,交臂对饮,将粼粼月色吞入腹中。
邱灵赋喝光了酒,抬眼看阿魄正笑眼看自己,便凑过去要吻。阿魄却抵住他的下颚,近近观察着他,轻声道:“我怎么觉得是陪着孩子玩了一遭。”
话说出口,只见一道寒光闪烁,邱灵赋却将阿魄的匕首抽了出来,抵住阿魄颈脖。
邱灵赋低声威胁:“认真一点。”
阿魄笑着将他握着匕首的手握住:“是你不认真。我不要你怀着现在的心情吻我。”
邱灵赋盯着他的眼睛:“今日大婚,你不吻也不要吻?”
阿魄却歪着头笑问:“我不知你竟然这样注重礼节?”
邱灵赋开始为彼此之间横着一把匕首而后悔,让他自己无法更凑近阿魄,可阿魄却紧抓住了他的手。
他急道:“现在!我现在注重!”
阿魄从他手中夺了匕首,好好地收着:“你要亲我或与我做,那就只想着我,别去想其他。我要你从我这里获得愉悦,而不是痛苦。”
邱灵赋却睁眼说瞎话:“今天是大喜日子,哪来的痛苦?”
阿魄在他眼皮上一吻:“你真的不痛苦?”
而后他看到邱灵赋眼睛明亮:“没有!”
“真的?”阿魄亲昵问道。
邱灵赋急切道:“真的。”
阿魄的手摸上邱灵赋的胸膛,直视他的眼睛,又一字一字问道:“是真的?”
邱灵赋眼里很快流出眼泪。
阿魄将他拥住,他什么都明白。他要读邱灵赋,仅凭他一双眼。
他上次见到邱灵赋,也是痛苦的。
那时饥寒交迫,毫无希望。
邱灵赋现在痛苦,是因为天上月好,佳肴美酒,所想之人都在身旁。
清晨露水沾衣,寒气侵入屋内。
阿魄醒来,邱灵赋已不在身边。
唇上有些奇怪,他用手轻摸嘴唇,只见手指上沾着一点血痕,不过稍作思考,便舒展了眉头,哭笑不得。
昨夜那人喝了酒便在自己肩上睡了,到最后也未让能亲吻。所以今早便遭了如此狠毒的报复。
阿魄舔了舔唇,他听到屋外不远刀剑交戈。
他听出是邱心素与邱灵赋二人在比试,便起了身,慢悠悠晃着过去。
可才出了屋子,却正好见到邱心素极快地跃至邱灵赋身后死角,手中长剑朔朔,迅如驰电,刺向的竟是邱灵赋的心脏。
他念及昨夜的邱灵赋,心中一寒,人已经朝两人跃去。眼看来不及,便想也未想,将那匕首飞出。
只听锵的一声,邱心素长剑一偏,将邱灵赋肩上的衣服划开一道长口。
邱灵赋将那破开的衣衫阖上,将白花花的肩膀遮住,一双眼睛透亮地直视阿魄:“阿魄,你又破我衣衫!”
邱心素收了剑站在一旁,一双眼放在阿魄身上。
阿魄也看着她,口中的话却是回应邱灵赋:“你那衣衫早破了,今日我去给你买件新的。”
邱灵赋竟然不要:“新的便不像乞丐了。”
阿魄忽然将邱灵赋亲密揽在怀中,往他耳边亲了一口。
阿魄对邱心素道:“谢谢邱前辈成全我们,今后阿魄定会竭尽所能护着他。”
邱灵赋听了心里高兴,却压在嘴边不肯笑。
邱心素面无表情,只是道:“那段家之人如何处理?”
“段家之人?”邱灵赋奇怪。
邱心素道:“他绝不是孔家人。”
第91章 毒与药(六)
邱心素未刻意压低声音,所以孔汀听得见。
她也未束缚住自己的手脚。
这一晚邱心素看也未看他一眼,为何突然又说他是段家人。
孔汀只觉得如遭雷劈,他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中不妙,一眼望见身边的破窗,只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怕,但一定要从这里离开。
忍着腿上裂痛,他顺手拿了绳子和石块,跃出窗外。
阿魄在未进那门时便已发觉不对劲,一下便跃上房顶,朝那声响处追去。邱灵赋听那孔汀慌忙要跑,更是大喜过望,只觉得自己天赐好运,解药就在手中。
他催促:“快,阿魄!快捉住他!”
孔汀腿上有伤,定逃不了阿魄的手心,可邱灵赋心急,自己也要追去。
可才朝屋顶望去,脑勺后却忽遭痛击。
明明是白日清晨,黑暗却铺天盖地晕在眼前。邱灵赋身子一软,往后仰去。他的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意识几尽虚渺,但他透彻的眼睛却能准确地往邱心素的位置看去。
他心里猛地一跳,还是闭上了眼睛。
人醒来有千百种方式,哪种比饭香诱醒更香甜。
邱灵赋香甜地睁开眼,扭头便看到邱心素正将一盘好菜放在桌上。
不食人间烟火的邱心素,竟然做起了一桌好菜。
邱灵赋仿若无事发生,对自己突然身处何处也毫不稀奇,他下了床,看着一桌佳肴,对邱心素开心道:“娘,这是你做的?”
邱心素知他醒了,却也不看他,只是摆着碗筷。
她盯着那酒壶道:“是。”
邱灵赋望向窗外,此时皓月当空,又是深夜。
他低眼看了床边,那里正立着邱心素不离身的剑,剑鞘上镀上一层苍凉的月光,显得肃杀冰冷。
邱灵赋看着邱心素,他拉开椅子,一屁股在邱心素面前的椅子上。又趴在桌上,看琼浆玉液从壶里汩汩流出,落在杯中荡漾斟满。
邱灵赋渐渐看清了杯中的自己,便道:“娘,我死的时候,身边想要有阿魄。”
酒壶一偏,泼洒了几滴,邱心素将酒壶放好,她低眼道:“你知道?”
邱灵赋沉声道:“要是没有解药,你不杀我,我也要受苦的。”
邱灵赋抬起头看向邱心素,又恳求道:“娘,反正我都要死了,我想死得明白。”
邱心素许久才道:“何谓死得明白?”
“我想要阿魄陪我,告诉他我不会再打他骂他,也要你陪我,我想要娘好好看着我。”
邱心素看他两行泪落到酒杯里,默默无声。她还以为他要问那秘密之事。
邱灵赋此时什么也不在乎,人都要死了,还谈什么面子?
他心酸不舍便要哭,他喜欢阿魄便想见阿魄。他挂念邱心素,便也要告诉她自己心中所想。
可就算活得尽乐尽欢,人生还是有那么多遗憾。
邱灵赋急切道:“娘,你是要毒死我,还是要刺穿我的心脏?你的毒下轻一点,让我再见阿魄一面。你的剑也轻一点,能让我的心脏跳久一些。”
他又哀声恳求:“还有半个月那毒才会发作,不能再等等吗?”
这辈子邱灵赋说话,极少有不是细心斟酌的,除了与阿魄说的那些,也只有这几句话是不设防脱口而出。
他头脑不清醒,不知何时邱心素已到他身边,又不知何时将他拥在怀中。
等他呼吸平缓,又为依在邱心素怀中而变得小心,才听见邱心素轻声道:“你与你爹一般聪明,你告诉我,我如何保住你的性命,且不必辜负他的死。”
“娘······”
透过温暖柔软的身体,哀伤的语气,他便能感受到她爱自己。
她爱我!邱灵赋心里怆然。上天真不公平!给了段惊蛰聪明的脑袋,还给他一副冷血的心肠。而自己只能无能地在这里等死,为最后的温存悲喜交加。要是可能,邱灵赋恨不得亲自把他杀了!
“你为何不怕?”邱心素又疑惑道。
许多人在她的剑下痛哭求饶,人人都想活命,为何有的人会不挣扎不反抗,情愿牺牲自己。
就连邱灵赋这样的人也会,他明明那么自私,只爱他自己。
邱灵赋听了这句话,才觉得自己对死亡竟然也毫无畏惧。现在甚至对任何事都毫无畏惧!一个将死的人,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承认所有不愿承认的事实。
邱灵赋道:“娘,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对娘好。”
邱心素默然许久:“你们都以为死了便是对我好。”
邱灵赋听邱心素的声音发颤,抬起头来,看见她一双眼里竟有泪光。
邱心素是天上的月,是地上的雪,也是天地之间无情的剑。她是江湖的一个象征,一个风景,一个极美极狠的幻想。茶楼酒肆里的说书都曾言,她不会流泪,只会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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