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花道:“我的确厌恶这些人的做派,只不过倒不生气。”
赵识途挑眉:“哦?”
燕无花接着道:“他们纵使在私下说得多么难听,到了袁老爷面前,仍然要卑躬屈膝的,既然如此,他们此时此刻的指摘可以说是全无分量。我想袁老爷那般身居高位的人,是不屑于浪费功夫向下看的。”
赵识途细细琢磨他的话,见他清秀的眉眼间浮起几分傲气,不禁问道:“其实我一直好奇,为何燕兄不习武?”
燕无花黯然道:“不是不想,可惜我幼时染过风寒,落下病根,身体底子差,任何一种内功都练不成,只能耍嘴皮子,却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我吧。”他顿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我倒是很羡慕各位,尤其是上官兄,连我都能看出他的天资过人,辅以后天的勤奋,扬名江湖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赵识途先是一惊,很快宽慰道:“燕兄通晓医术,扶伤救人,一样很了不起。”
燕无花道:“医术起初也不过是为了自救才学的,后来积累了一些心得,才尝试为人诊治,比起真正的郎中还差得很远。”
赵识途望着对方黯然与骄傲并存的神情,心中惊讶不已。他再次觉得燕无花实在很不一般,虽然不通武艺,却比习武之人还要有野心,加上之前被掳进大漠,却能够冷静脱身,坚持到救兵赶来,才智也远胜过常人。
这样的一个人,却不能习武,壮志难酬,不知算不算天意弄人。
想到这里,赵识途便又心软下来,先前还很挂心的种种事由,此时倒觉得无关紧要了。
燕无花也凝着他看了一会儿,微微笑道:“今日确信赵镖头是个君子,我心中的疑虑总算能够打消了。”
赵识途一怔:“疑虑?燕兄有何疑虑?”
他还没来得及追问,耳畔忽然噪起一阵鼓乐之声,席上的宾客也纷然耸动。燕无花朝台上努道:“看来是主角到了。”
这一场盛大的寿宴,终于要拉开序幕。
赵识途也循声望去,见到一人稳步走来,便是袁家的当家,金刀镖局的镖头,也是镖会总管——袁磊行。
袁磊行来到众宾客面前站定,拱手道:“感谢各位弟兄赏脸光临寒舍。”
他头发微白,身形仍十分挺拔,脸上挂着从容的笑意,举杯向四方敬酒。
他身后果然没有子嗣夫人跟随,倒是有几个学徒,恭恭敬敬地列了一排,行晚辈之礼,为他鞠躬贺寿。
头杯酒喝过,寿宴的菜式便一道接一道地端上席来,献礼的人也按照事先定好的序次,挨个走上厅前。其中除了江湖门派,大小镖局,还不乏各地的商贾富豪,甚至有衙门的当差。这一场寿宴,钟鼓雷鸣般惊动了远近江湖。
贾总管在袁磊行左右忙碌,又是接礼,又是致谢,脖子上的金链和肚子上的赘肉一起晃荡,汗津津的额头泛着油光。
宾客送来的礼物也各式各样,有精美绝伦的珠宝,也有夺目亮眼的兵器,还有诸如药材,膳食,乐器,书谱等等杂物,琳琅满目,很快,厅前的樟木长桌就摆得满满当当,连桌子底下都堆满了大小箱盒。不知过了多久,连袁磊行本人也露出倦意,才终于轮到燕无花上前。
燕无花的表情一如既往谦和沉稳,彬彬有礼,袁磊行不由得打量他,似乎对这个年轻人颇感兴趣:“燕郎中,听说你不辞辛苦,特地从关外赶来。”
燕无花拱手道:“久仰袁大侠的威名,今日有幸前来贺寿,荣幸至极,哪里谈得上辛苦。”
袁磊行颇为赞赏地点头,目送他将包裹托在手里。
他的包裹实在简单朴素,毫无过人之处,坐上的宾客意兴阑珊,甚至懒得多看上一眼。
他不急不慌,只是从容地解开系带,将其中所容之物取出,双手呈上前,颔首道:“这便是我要献上的礼物。”
淡金色的蚕衣,质地纯正,流光满目,樟木桌上的珠光宝气根本难以盖过它的风头,反倒是这灯火幽暗的厅堂,都被它照亮了几分。
众色皆变,人群耸动。
在座的宾客当中,有不少见多识广,慧眼如炬的老江湖,可连这些人都能看出,青年手中的蚕衣绝对是稀世之宝,价值连城,其余金银俗物断然无法与它相比。
半晌,席中有人高呼道:“是金缕衣!刀枪不入的金丝雪蚕宝衣。”
虽然认出宝物的名号,可献宝的青年是为何人?宝衣又从何而来?满堂宾客当中,竟没有人知道。
袁磊行却是知道的。
一直从容不迫的主角终于露出骇然之色,目光却从宝衣上移开,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青年,无语伦次道:“你……莫非你是……”
第34章 燕落旧时院(六)
真正的稀世珍宝,从来都只有一件,正因为独一无二,作为礼物才更珍贵。
袁磊行从燕无花手里接过金缕衣,以五指轻拂,雪蚕丝顺着指尖滑过,触感轻如棉絮,柔似流水,这样细腻的质地,绝不会是假货。
他当然记得这触感,因为金缕衣原本归袁家所有,只不过多年以前,被他作为礼物,转赠与旁人。
后来那人离开了他,宝物当然也就一并离开了他。
如今宝物归来,故人却没有跟着一起归来。
袁磊行从没有见过燕无花,但仔细看过后,才发现这年轻人的鼻梁和眉眼间,似飘着一道熟悉的影子,故人的影子。
影子悠悠念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怜取少年时——袁大侠,您可还记得这首诗赋。”
袁磊行看着那影子,一瞬之间,竟分不清自己究竟看到了谁。
他当然记得,他不仅喜欢这首诗赋,更喜欢听它和着胡琴的调子,从美人的口中唱出来。那时他还年轻,总是难免为美人而倾心的。一个将芳心暗许,一个以宝衣相赠,都是情理中的事。
他喃喃道:“记得,当然记得……”
燕无花终于露出释然之意:“那么我应该称呼您为父亲。”
袁磊行没有否认,毫无疑问,他已确信面前的青年便是自己的亲生子。
席上宾客无一不哗然,谁能料到这一场寿宴,竟会发生如此跌宕的转折。寿宴的主人不仅捡了一件稀世之宝,还得到一个闻所未闻的儿子。
忽然冒出的儿子,究竟出于何种目才而表明身份,背后又藏着多么凄凉的故事,人们迫不及待想要了解,谁也不想错过这样一场好戏。
宾客的声音当然也传进了主人的耳朵,袁磊行竟然慌了神,认他还是不认,一时难以抉择,只能用低哑的声音问:“你……你真的是她的孩子?”
燕无花微微点头,用一如既往的平和语调反问道:“难道您看我不像吗?”
袁磊行怔怔地望着他,仿佛故人的影子在他身上活了过来,隔了一会儿,终于问道:“她人在哪里,你为何会独自回来?”
燕无花道:“我回来当然是为了给父亲贺寿,至于母亲,她已于三年前过世了。”
袁磊行惊讶得说不出话,他紧紧凝着面前的青年,试图从对方身上看出些什么,却一无所获。这一场本该由他主宰的风光宴席,莫不是老天跟他开的玩笑。
他更没有料到的是,燕无花在他的目光下,竟屈膝跪了下来。
他急忙上前一步,扶住对方的肩道:“既是一家人,又何必多礼。”
燕无花垂着头,惭愧道:“是孩儿不好,本该早些回来看望父亲,哪知塞外凶险,孩儿又不通武艺,多亏有赵镖头相助,才勉强赶上了寿宴的日子。”
袁磊行道:“你为何不在信里告诉我,我也好派人去接你?”
燕无花仰起头,望着他答道:“我怕您不信,金缕衣是贵重的信物,世间仅此一件,母亲走前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亲手交给您。”
袁磊行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迟疑地问道:“她……她还记得我?还念着我?”
燕无花微微点头。
他脸上谦逊的神情,和手中的金缕衣一样,绝不像是假的。
袁磊行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些,敛去惧色,徐徐道:“你回来就好,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你们母子,也曾派人去寻,无奈久寻未果,没想到你已长大成人。不过你放心,往后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燕无花摇头道:“看到父亲安好,比什么都重要。”
袁磊行面露喜色,揽着他的肩道:“快过来,让我看一看你。”
底下的宾客见这一出父子相认的戏码演到尽头,竟然以如此平和的方式谢幕,预想中的冲突没有出现,不由得扫兴。更有好事者暗暗道:“原来这当儿子的,确实是来献宝,而不是来寻仇的。”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道:“你若是有这么一个有权有势,什么都不缺,只缺一个儿子的爹,你会找他寻仇吗?”
那人也讪笑道:“当然不会,叫我当他的儿子都没问题。”
对方也揶揄道:“只可惜你比不上人家,投错了胎,想跪都没得跪。”
这些讽话传到赵识途的耳朵里,后者不禁皱起眉头,用手肘戳向身边的人,没好气地道:“喂,小鬼,你早就知道这回事吧?”
骆欢竟没有与他争辩,只是道:“我不知。”
赵识途侧目看他,见他惊得瞪大了双眼,连吵嘴都顾不上,更不像是假话。
正厅中央,袁磊行还搭着燕无花的肩,喜道:“久别重逢,失而复得,人生两大幸事,竟赶在同一天,不枉老夫活了这么多年。你这份寿礼,我便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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