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萧月白柔声答道。
哪里会觉得疼,能这样望着颜珣,能被颜珣所关切,这点疼痛算得上甚么。
闻言,颜珣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
萧月白又问道:“殿下,我为何会做了你的先生?”
这话打得颜珣浑身一颤,他咬了咬嘴唇,委屈地道:“先生,你是后悔做了我的先生么?”
萧月白方要出言,却又听得颜珣道:“也是,先生满腹才学,若是做了我皇兄的先生,定要比做我的先生荣耀许多,更不会因我的缘故被欺负了去。”
颜珣说罢,垂下首去,双目盯着自己的鞋尖,发丝倾泻,露出白皙的后颈来。
萧月白迟疑片刻,伸手揉了揉颜珣的后脑勺,解释道:“我不后悔做殿下的先生,若是殿下不赶我,我定当一直陪伴殿下左右。我方才这样问不过是想弄清楚眼前的状况罢了。”
“真的么?”颜珣蹭了蹭萧月白的掌心,双目灼灼地凝视着萧月白,道:“那先生便做我一辈子的先生罢。”
一辈子,萧月白唇角勾起笑来,阿珣,我可不想做你一辈子的先生呢。
颜珣见萧月白面容柔软,唇角含笑,才答了其方才的疑问:“先生,五月前,你殿试之时中了状元,原本该去南方做七品知县,我母妃却央父皇要你做了我的先生。”
韩贵妃果真受宠,他状元及第,本当去地方历练,谋求升迁,却被韩贵妃要来做了无品秩的教书先生,实在不合规矩。
韩贵妃在文帝面前一副温柔可人模样,在奴仆面前却傲慢蛮横,一不合意,甚至施以酷刑,据闻曾逼死过不少的宫女內侍,是以,萧月白素来不喜那韩贵妃,韩贵妃想必是要为颜珣寻个良师,从未在意过他的前程,却反是阴差阳错地成全了他。
前一世,他初见颜珣,颜珣已坐上了太子之位,代病重的文帝宴请群臣。而今,颜珣不过是二皇子,上头有太子颜玙,下头有三皇子颜玘、四皇子颜环。眼下,他们俩人又身在牢狱,不知何时能出去,怕是要费些功夫,颜珣才能登上皇位了。
萧月白思及此,瞧着颜珣略生倦意的面容,道:“殿下,现下天色夜了,你且歇息罢。”
颜珣以蕴着水汽的双目,望着萧月白道:“先生,我可以抱着你睡么?”
他停顿了下,颇为羞赧地道:“其实我有些怕黑。”
前一世,颜珣在萧月白面前一贯目无下尘,满身流淌着天家的傲气,即使为他所迫都身姿昂然,不曾低下过头颅,萧月白从来不知颜珣竟还怕黑,不由失笑,见颜珣一脸羞赧,他收起笑意,脱去身上的外衣,在自己身下铺展开来,而后躺下身去。
颜珣依偎到萧月白怀中,双足尽量远离萧月白受伤的双足。
不过须臾,萧月白便听到了颜珣有规律的呼吸声,他怕颜珣着凉,将颜珣拢紧了些。
颜珣身上传来的伽楠木的香气漫在萧月白鼻间,使得萧月白亦生了困倦,他一面透过狭小的天窗,仰望着外头被铁栅栏切割成细长条状的夜空,一面暗忖道:颜珣身在狱中,不知现下韩贵妃是何打算。
忽地,外头有指节敲击声窜入萧月白耳中,敲击两下后,稍停,又快速敲击三下——是子昭!
萧月白登时倦意尽褪,瞧了眼怀中沉沉睡去的颜珣,低声唤道:“子昭。”
陆子昭在外头应道:“公子。”
萧月白吩咐道:“子昭,你且去查查太子有何破绽。”
陆子昭应下了,又弹指将一瓶伤药从天窗送到萧月白面前,愤愤地道:“属下听闻大皇子的人伤了公子的双足,这是府中最好的伤药,公子快些上药罢。”
听陆子昭语调气愤,萧月白宽慰道:“我无事,你快些去罢。”
“是。”陆子昭应了一声,飞身而去。
萧月白知晓自己的双足不过是皮肉伤,未曾伤到筋骨,怕惊扰了颜珣好眠,也不去取药,只收紧了手,将颜珣抱得更紧了些,一阖上眼,便睡去了。
纵然身处牢狱,周遭腌臜,这一觉却是萧月白有记忆以来最为安稳的一觉。
第7章 起·其三
天色尚且昏沉,只东方现出一线白光,这白光自是落不进牢狱之中。
有一人手执着一支烛台蹑手蹑脚地进得大理寺牢房中,烛光打在他面上,衬得他的眉眼愈发稚嫩,面颊圆润,好似一个白面团子,温软可爱。
他行至其中一间牢房,见颜珣睡在萧月白怀中甚是吃惊,萧月白虽三元及第,但如今不过一介布衣,而颜珣却是天子血脉,纵然萧月白是颜珣的先生,也不应过于亲近,如此这般实在不合规矩。
片刻后,他收起思绪,压低声音唤了一句:“二皇兄。”
颜珣睡得正沉,自是未听到来人轻唤,倒是萧月白闻声醒了过来,萧月白抬首望去,凭借烛光,瞧了良久,才忆起来人,来人乃是四皇子颜环,较颜珣年幼一载,前一世,萧月白只在颜珣登基之时,见过颜环一面。
萧月白恭声道:“见过四皇子殿下。”
颜环微微颔首,又唤了一声:“二皇兄,你且快醒醒。”
萧月白心知颜环此来定有要事,轻轻拍了拍颜珣的背脊,柔声道:“殿下,快醒醒。”
颜珣非但未醒,反是蹭了蹭萧月白的心口,一夜过去,萧月白的衣衫原就凌乱不堪,颜珣这一蹭,柔软的前襟便散了开去,一大片莹白的肌肤从遮蔽中展露了出来,颜珣睡得迷糊了,本能地觉得这裸/露出来的肌肤更为舒适,毫不犹豫地贴了上去,兀自好眠。
颜珣的面颊因熟睡而有些许发热,发丝却如提花绸缎一般浸满了冷意,冷热交错,刺得萧月白裸/露的肌肤不由地轻颤起来,萧月白无奈地轻笑一下,附到颜珣耳侧道:“殿下,快醒醒。”
颜珣却是充耳不闻,只吐息因被打搅而不悦地急促起来,这急促的吐息全数淌落在萧月白的心口,烫得那片肌肤生了红晕。
颜珣无意的亲热之举,虽使得萧月白心生欢喜,但当着颜环之面,他到底不甚自在,且颜环怕是偷偷进的这牢房,不可耽搁,眼见颜珣这般贪睡,他索性伸手掐了下颜珣的一段腰身。
这一下算不得疼,颜珣勉强清醒了些,睡眼惺忪地望住萧月白,埋怨道:“先生,你何故要作弄我?”
萧月白安慰地揉了揉颜珣的那段腰身,道:“四皇子殿下来了。”
听得此言,颜珣登地直起身,思绪清明起来,警惕地向外望去,见颜环果真立在栅栏外头,他一面整理衣衫,一面问道:“四皇弟,你来这作甚么?”
颜珣一离身,萧月白便觉察到自己的右肩以及右手因被颜珣压了一夜的缘故有些麻痹了,这麻痹还未散去,他却听得颜环道:“二皇兄,大皇兄险些被毒死,有人指认乃是你所为,那人据闻便是你宫中伺候之人。”
见颜珣不出声,颜环焦急地道:“二皇兄你可有疑心之人?且早作对策罢。”
萧月白侧首去瞧颜珣,只见颜珣面上虽还有熟睡过后的嫣红残留不去,但神情却喜怒难辨,启唇淡淡地道:“我知晓了,劳四皇弟挂心。”
颜珣这副模样,全然不似适才那个要赖在他怀中贪睡的少年,直令萧月白想起了上一世初见时颜珣的模样,那时的颜珣一身暗紫色锦袍,眉眼端丽雅致,唇瓣嫣红,肌肤凝白,乍看之下是一个温和可亲的少年,细看眼角眉梢却尽是疏离,骨子里更是流淌着难以直视的高傲。
萧月白一怔,又听颜珣道:“四皇弟且快些离开罢,莫要被人瞧见了去。”
“二皇兄,我信你不曾害过大皇兄。”颜环真诚地道,“二皇兄保重。”
说罢,颜环抬脚欲走。
未及出得牢房,却有一阵脚步声由外头逼近,颜环一惊,闪身进了其中一间空闲的牢房,又吹灭了手中的烛台,缩在暗处的角落。
萧月白自是也听闻了脚步声,他浑身的皮肉霎时紧绷了起来,心中暗道:怕是来者不善。
突地,他的心口似乎被一活物触到了,他低首一瞧,竟是颜珣,颜珣垂着首,手指将他的衣襟拉拢,又好生整理了一番。
将萧月白的衣衫整理妥当后,颜珣收回手,仰起首来,凝视着萧月白的眉眼,一字一字地道:“先生,你勿要害怕。”
颜珣较萧月白年幼七岁,现下不过十四,分明稚气未散,而今面上却生出了坚毅之色,仿若已至弱冠之年。
萧月白顿时失笑:“劳烦殿下照拂了。”
第8章 起·其四
大理寺卿周惬带着一众衙役进得牢房,不紧不缓地行至关押着萧月白与颜珣的牢房面前。
借着侍卫手中的烛光,他瞧见萧月白横躺在稻草堆上,昏沉着,颜珣则跪坐在萧月白身侧,一手覆在萧月白额上,同时透过铁栅栏,仰望着外头渐明的天色。
周惬垂下首去,一面行礼,一面恭敬地道:“微臣见过二皇子殿下。”
颜珣听得此言,回首去瞧来人,见是周惬,冷淡地道:“周大人来此莫不是为了取我的性命罢?”
周惬虽见过颜珣几面,却从未与其有过交集,听得颜珣这一番喜怒皆无的叙述,他略略有些心惊,这断不像是一个十四岁少年该有的语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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