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枫疏道:“萧老帮主与荆大哥,都是好人。”言外之意,便是袁绍凡将那事告诉萧天英也没事了。
“一帮之主,不是自己是好人便够的。”王全义哼了一声,显然不满谢枫疏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萧天英本就极为关注荆不镀,若他知道得太多,又让手下去查,一来二去,丐帮上下还不全知道了?你若不想害死你的荆大哥,便不要将事情告诉你的姘头。”
谢枫疏胀红了脸,微恼道:“你这人说话真不好听,难道在中元教里,便不幸好好说话么?”
动不动冷哼冷笑也就罢了,说什么“姘头”不“姘头”,谢枫疏别样皆不计较,但这个词,却意外戳到了他的心上。
“你若不心虚,脸红什么?”王全义冷笑,又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眉来眼去,算计着什么,那袁绍凡自己一人出去,竟放心把你留下,莫不是想找寻毒王,好对付于我?”
谢枫疏的确曾想过这个法子,不过他所想的,也不过到了毒王附近,寻机下手,袁绍凡直接去抓,他却没想过。
“中元教的人都像你这样疑心病重的吗?”谢枫疏摇头,“你们什么都要怀疑,什么都不愿意相信,这样活着,不免太累。”
王全义竟是一怔,恍惚间有什么回忆一闪而过,很快就回过神来皱眉。
谢枫疏没发现他的异样,却是道:“你不是想知道荆大哥的事情吗?不过,他和我说的事情都很散很杂,我也不知道哪些有用哪些没用,也许,知道他的身世,我会分得清些?不知护法,可告身份否?”
王全义看他一眼,也没计较他的小心思,淡淡说了两字:“卢令养子。”
谢枫疏浑身一僵,登时失声道:“卢令?”
王全义诧异之色一闪而过,显然谢枫疏这么惊讶很不寻常,双眼微眯,锐利如鹰:“怎么,你后悔知道了么?”
谢枫疏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心脏跳得快出喉咙口了,止也止不住。
卢令是先皇太傅,后来,又做了当今皇帝的太傅。所谓劳苦功高,誉盛名美,虽然他一门之中,三将两相,但是忠心耿耿,两袖清风。十来年前卢令告老还乡,在扬州定居,不知为何,满门一夕被灭。圣上追查凶手,却竟查到江湖流匪的头上。若按江湖道义,穷凶极恶之人,对忠诚义士也敬重三分,为了抢劫而灭其满门,怎么想怎么诡异。武林之中,此事一直众说纷纭,朝堂之间,也颇有波涌。谢枫疏小时候听父母提起过两句,但是再想多听,他们却三缄其口。若不是他兄长走丢,他会和所有人一样,只当这是场悬案疑难,但因为他兄长走丢,他才知道卢令一家是被寻仇灭口的。
忍不住垂下眼,谢枫疏摸不准王全义知不知道更多,一时之间心乱如麻,竟微微颤抖起来。此事着实太大,若王全义知道内幕,莫怪他不肯让袁绍凡听到。这么重大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稍有不慎,他家也可能招致祸端!
卢令做太傅之时,太子本不是当今皇上。当时的太子不过孩提,中了剧毒,需入蜀中寻医救治。卢令行车至蜀中,骏马被惊,连人带车坠崖。侥幸大难不死,却惊觉背后之人的猖狂。他知道那是有人想要谋害太子,然敌暗我明,短时间根本无从反击。于是,他向皇帝请旨,将孩子掉包了出去。秘密医治,习武学医。宫里的假太子则在两年之内便一命呜呼了,先皇知情内幕,一直未立新储,只等着卢令带孩子回去,好仍让那孩子当太子。
可是后来廿八兵变,先皇驾崩,临终遗旨,却是立当今圣上为帝。卢令手上还有先皇密旨,密旨内容,便是令太子藏匿,静候归来,归来之时,必重得太子尊崇。有那样的密旨在,很明显,先皇遗旨有问题。但是当时兵权全在陈妃的亲信手上,皇后又早已薨逝,卢令只能按捺,偷偷联络将军大臣,意欲匡扶正位……
谢枫疏的祖父母与卢令有旧,卢令收养太子之时,祖父母曾主动提出建议,混淆视听。若有一日,太子仍在之事暴露,他们留下的线索,指的却是谢家长子谢林朗。
结果后来卢令的事情暴露了,招致灭门,密旨在不在,也不知道。真的太子不知生死,而他兄长谢林朗又出事流落……
荆不镀,难道就是前朝太子?
正觉得全身血液沸腾之时,却听王全义又道:“荆不镀当年说不为良相,愿为良医之时,教主便猜到他的身份了。”
若不是有这样的内幕,以他才情,不必说自己是卢令养子,都可入朝为相。
但他不能入朝,因为皇帝才是他最大的敌人,否则,卢令有子幸存,又何必遮掩身份,混迹江湖?
谢枫疏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这我是真的没看出来,其实,他和我说的,也不过是些歌谣而已。”
“歌谣?”王全义皱了皱眉。
谢枫疏道:“荆大哥说,坊间流传的七种武器歌谣,应该是假的。”
一瞬间王全义的面上出现了近乎焦急的神色,谢枫疏再细看去,那些神色却已消失。正自纳闷之间,王全义却似陷入了思索,闭目抚首,仿佛入定了一般。谢枫疏只道他有什么心事,也没有自顾自地说下去,静静地等他想完。
“相思剑,索长恨,双双独独都愁闷。紫金鞭,横上偏,扬手抽得人要癫……梅花刺,去来自,长钺自短轻如丝。尾上找赤练,翅底寻蝴蝶。七物一物,荣华自富……”低声背了一遍流传在江湖上的歌谣,他抬眼盯着谢枫疏,道,“荆不镀怎么说?”
谢枫疏道:“荆大哥不是先说的这首,他说的是赤练勾和蝴蝶针。暗器之中,赤练勾与蝴蝶针的狠毒已是登峰造极了。据闻百晓生曾想将赤练勾排入毒物榜的,只是后来,到底没排。林家造出那两物之时,江湖上曾有一首打油诗提及两物。言是‘蝴蝶翅底针,赤练尾上钩。两者皆不毒,最毒李万青。’”摇头道,“当时那灭了陕西十六门的李万青的狠毒,自不必提,但比较有趣的是,这首诗,是从林家传出来的。”
“林家人向来沉溺风雅,孤标傲世,题这样的诗,只怕叫人取笑。”
谢枫疏点头道:“不错,荆大哥和我说,这首诗很奇怪,哪怕是打油诗,不对字眼,也该对平仄:蝴蝶对赤练,平平对仄仄,翅底对尾上,仄仄对仄平,针对钩,平对平。如若是这般分隔,此诗平仄是不对的,尤其是后头的‘针’、‘钩’两字,完全不符合成诗要求。林家的人就算再故意弄首打油诗吧,这平仄之分,却会印在心里。”
王全义眯起眼睛:“所以,这首诗,有别的含义?”
“对。”谢枫疏道,“荆大哥说,赤练勾虽有钩子的构造,但是其名,并非是‘赤练一般的钩子’,所谓的勾,意思是其形有弯,底部上勾罢了。而如若那打油诗里的‘钩’字,其实是‘勾’字,那么‘针’字,就不该是‘针’字。”
“蝴蝶针,赤练‘钩’……”王全义忍不住喃喃,“若‘钩’不是‘勾’字,诗中所含的武器之名,就有错字……”顿了一顿,又疑惑道,“但若‘钩’是‘勾’字,‘针’又不是‘针’字,这诗中所含之名,仍旧有同音错字。”
谢枫疏道:“荆大哥说,‘钩’既是‘勾’字,那么‘赤练尾上勾’,上句便该是‘蝴蝶翅底振’,若是振动之态,这诗的平仄与词性,都是能对上的。林家所传的这首打油诗根本不是单纯含两种武器的字。故意掩饰,又有迹可循,这么煞费周章,应有他的用意。”
王全义沉默半晌,道:“就算知道这诗原样又有何用?林家早已灭门,若要追本溯源,那已不可能了。”
谢枫疏却是正色道:“多得些消息总是好的,若有一日,它便是有用的呢?”
王全义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道:“若真是极有用的消息,你会告诉我?”
谢枫疏顿了一顿,方才道:“我本就不知道什么有用的消息,但若知道了有用的消息,也未必不会告诉你。”看他一眼,刚好见到他不置可否的表情,“……现在我们在这药王谷里,出去之前,都算是在同一条船上。据闻赤练勾一开始便是林家给药王谷的,说不准这诗中之意,也能对找到赤练勾起到帮助?”
王全义听到这话却是忍不住笑了:“林家可没把赤练勾给药王谷,一直以来,得到赤练勾的都是中元教,赤练勾乃我教中之物,这个事情,也只有教中高层才会知道。”
谢枫疏微微一惊,也不知是惊这事情本身,还是惊他把这事告诉自己。沉吟地说了一声“原来如此”,之后,却情不自禁地沉默。
王全义看他几眼,也没主动挑起话题,只是神情,却比先前好上了几分,莫名其妙的好心情。
谢枫疏反复琢磨着方才得到的这些消息,心中疑惑却越来越大。他告诉王全义的话并不全,而且不但不全,还有误导的作用。本以为王全义对赤练勾势在必得——到药王谷,都要亲自上阵,然而,王全义竟不像对七种武器背后的财富有兴趣。
林家所传的消息,的确不能帮助他们找到赤练勾,但是,那消息,却能帮助他们找到七种武器背后的珍宝。如若王全义真是为了宝藏而来,不管这消息有几分真,他都会在乎才是,但是看起来,他竟然是不在乎的。如今他提及赤练勾是中元教的东西,难道,他是为了中元教才这么尽心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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