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好玉冠,何清随口问道:“王爷今日也在书房吗?”
“嗯。”
“那我先伺候王爷用膳,等会为王爷侍墨。”听到依旧简单的回答,何清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的灿烂阳光。
季绍景忽然叫住他:“等等。”
何清立马停住,小跑着又折回来,“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自己以前怎么不曾注意到,这个人总是在笑,受伤也笑,得赏也笑,围在自己身边打转太勤,仿佛一低头就能看见他弯弯的眉眼。
真不知道,哪里有那么多地方值得开心。
季绍景望进何清神采奕奕的双眸中,眉头轻动,却是舒展开了,不经意问道:“何清,你想不想走。”
“王爷要去哪里?我自然想跟着走。”
太快的回复,反而叫人不由得弯起唇角,抬手挥了挥,“罢了,不去哪里,你且去传膳。”
待那人“噔噔”的脚步声又跑远了,季绍景依旧坐在铜镜前,姿势如旧,掩在袖中的手却是紧紧攥住,似苦似怒。
皇权压迫,知己当婚,激流勇退...世事遍历,自觉心已如明镜,还在期盼什么?
视线落在镜中模糊人影上,早已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念及此,季绍景突然自嘲一笑,徒然摊开握泛白的掌心。
知己,他是怎么有脸面说出这个词来的?当初他对宁裴卿存着龌龊心思,得不到正主也不肯罢休,非要留一个替身圈在府中,宠着纵着,聊以慰藉。
季绍景讥讽自嘲,当年付出多少,如今再看就有多可笑。却是现在诸事不由人,物是人非事事不休,再一厢情愿地感动自己,能有多少作用。
又是良久的死寂,季绍景终于站起身来,慢慢踱出去。
膳厅里早有人等候,桌上摆几道精致的菜肴,全是由着他往日口味来的,菜心藕片,俱是清淡,只有离自己远远的桌角,摆着一碗肉粥和一小碟点心。
是何清的,明明嗜肉又嗜甜,却总害怕他嫌弃,每次的摆放都远的刻意。
季绍景突然像鬼迷了心窍,伸臂夹起顶小一块点心咬了口,接着紧紧皱起眉头——
对面的人的脸色果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季绍景做出万分厌恶的表情,朝一旁伺候的人瞪了一眼:“又甜又腻,东厨就拿这些东西糊弄本王?”
何清正一勺接一勺地喝肉粥,一听那碟栗粉糕点名挨了批评,险些噎住,一缩脑袋,谨慎的观察季绍景的神色。
他不出声,下头的人可不依,恰赶上今日侍奉的小仆是刚进府的,没听几句府里有关何清的乱七八糟的传言,自然只惧季绍景。小仆心下一慌,失口辩解道:“王爷,这点心是何主子专程去要的,我们就说王爷肯定不爱吃,可是何主子说...说我们不听他的话给王爷做的话,王爷肯定要罚我们的...”
何清这回彻底噎住了,这小奴才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将他狐假虎威的破事抖露出来,等会肯定要好好骂一骂他!
何清狠劲儿捶着胸口,脸涨的通红,季绍景见状,居然替他拍了拍后背,声音宛如天籁:“好些了?”
第22章 二十二
何清感激地点着头,恨恨然剜了那小仆一眼,季绍景的声音又传过来:“怎么喝粥也能噎着,可是喝急了?如此荤腥的东西,以后早晨也不要再做了。”
“是。”
小仆恭敬应下,何清也跟着应,话音却凄凄惨惨,把着筷子望一圈满桌淡出鸟的菜色,对明天一点也不期待了。
“不过是少了点口福,大丈夫何患无肉。”何清一边磨着墨,一边安慰自己。
他自愿做苦力,侍墨端茶不假他人手,诚心要在季绍景跟前刷好感值。
可是可是,怎么少吃了几口肉,盯着这黑漆漆的墨汁就两眼发花起来!
何清逼着自己移开目光聚集心神,顶好的宣纸上,瑞安王的笔锋凌厉,一笔一画如有雷霆之势,苍劲有力,他多看了两眼,忍不住赞道:“王爷的字写的真是好看。”
季绍景提笔相问:“哪里好看?”
没想到他会对自己的捣乱有反应,何清先被问懵了,打了好几遍腹稿,绞尽脑汁想出几个仅有的词汇:“呃,力透纸背,笔势豪纵,非常有...大家之风!字如其人,可知王爷也是豪爽有度之人。”
一套马屁拍的滴水不漏,连何清自己都佩服起自己来,季绍景却摇了摇头,搁下笔。
“你过来。”
“啊?”
季绍景从笔架上拿过一只新笔,“教你练字。”
“王爷怎么突然要...”
“你不想?”
他当然不想!放着好好的舒坦日子不过,练什么鸟字,何清正要推脱,冷不丁一个念头蹦出来,立马跑过去,往桌前一钻,恰好挤进季绍景怀里,把手塞进他掌心道:“王爷,我想学的,我都准备好啦。”
主动又暧昧,引得季绍景心里不禁腾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何清正眨着眼巴巴的望着他,下一秒,却被拽着领子拉到一侧,一本书跟着甩过来,季绍景说的认真:“初学者宜临摹,这是字帖,先比着临摹十遍,三日后本王检查。”
??
他理想中的胸贴背,手把手的教练字呢?这么厚一本帖子,三天抄十遍,玩他呢?
刚刚还兴高采烈的人,此刻活像个被雷劈过的枯树根子,连僵笑都扯不出来。
季绍景扫了一眼他欲哭无泪的绝望,点了点桌子:“还不赶紧拿着?”
何清哆嗦着手,将厚厚一本字帖拈起来,拐弯抹角地打商量:“王爷,抄字帖会很累的,万一我分了心神,担心伺候不好您。”
“既然这样,”季绍景果然松口,何清连忙将字帖的厚度朝他比了比,期待他收回成命。
季绍景又笑,“既然这样,这几日不需你跟着了,本王在别院里新择一间房间给你,你肯定能集中下心神。”
何清以前很喜欢卿欢院三字,卿欢清欢,嵌着名字的好心思,所以季绍景问他新院落想叫什么时,他未加思索便道出卿欢二字。
可真正在卿欢院里真正抄着厚厚一本字帖时,他却又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刻都不在这里呆。
何清晃了晃酸疼的手腕,哀怨瞟一眼桌前摆好的一叠纸,将身边瞌睡不止的尚琪推醒,幽幽问道:“王爷今天没找我吗?”
“没有,王爷一次都没找过公子。”刚醒的声音带着点木讷,却又无比认真,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在身上,浇的他心凉
叹息复叹息,最后还是认命的提笔又写,王爷可说了,练的好有赏,练不完就一直练,他可不想叫一本破字帖妨碍他找王爷卿卿我我,再说,不日便是宁裴卿大婚之日,他还想央着王爷带他同去赴宴呢。
从白天写到傍晚,要不是靠王爷许诺的神秘的赏赐撑着,他早就不干了。案前已燃起烛光,尚琪无所事事,借睡觉打发时间顺便刺激他的主子,何清瞅着他懒散的睡颜,暗骂一声“猪”,忍不住拿笔在他额头上画满数只小王八。
度日如年,三日期限就在眼前,何清将好不容易抄完的三遍一张接一张铺展在地,一想到还有七遍没写完,竟被那浩大的场面吓个冷战。
不干了,谁干谁是孙子。
何清“啪”的一摔笔,将他院子里两个丫头两个小厮连带一个厨娘都喊进来,一人分了一沓子任务,命他们熬夜赶工。
“比着我的字好好写,大大有赏!不然我就让王爷将你们都打一顿。”何清将一包银子在每个人眼前晃了三晃,一声令下,众人奋笔疾书,都不敢忤逆恃宠而骄的主子的意。
何清看着他们认真仔细的模样,满意地点点头,躺倒床上一拉锦被,美美的睡去。
众人拾柴火焰高,明日一早,可就能带着一堆的纸去交差了。
“三哥。”
第三日一早,季绍景方起身,一人已跟着管家寻了来。顾至诚将手里提的礼物放在桌上,打招呼道:“玉楼西新出了糕点,吃过的都赞不绝口,软糯又不甜腻,三哥赏脸尝一尝吧。”
“就因为几块糕点,能劳你亲自跑这趟?说吧,可是又遇上了什么事。”季绍景轻笑,看了眼精致的包装,忽然想起何清来,三日不见,也不知是不是安分。
“也没什么事...”顾志诚有点不自然,垂着头道:“就是后日宁大人婚宴上,可能要你帮个忙的。”
那日酒楼一聚,宁裴卿说的那些醉话,他最后还是替他瞒了下来,可不告诉三哥是一回事,让他装作没听过、再装交情深的去他婚宴,他真的不喜欢。
“宁大人的婚宴上,要劳三哥帮我个忙的。”顾志诚又重复了一遍。
“就在后日了啊。”季绍景有些失神,接着又像在掩饰什么,温声道:“本王过的都快忘了时日。”
顾志诚见他这样,心里更是替他不平,胡扯:“大哥十日前去了江南,近些天里赶不回来祝贺,我怕顾府里没有当家人相去,会叫宁大人记恨上,所以请三哥带一个信,说明情况,更显得尊重。”
“你大哥抽不得空,你来...”
顾志诚忙打断他:“我...我也去不了,我病了,身体不适,且有日渐加重之势,必须要静养,婚宴什么的,实在不适合我这个病人。”说着,挤出数声咳嗽,憋的脸上通红,颇有几分烧热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