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顾慎言道:“娘娘,如今皇上膝下无子,皇上仙驾崩,这朝中一日无人,终究是不安稳。”
太后冷笑一声,耳边步摇漱漱作响:“朝中无人,那依王爷见解,应当何如?”
顾慎言垂手淡淡道:“娘娘不必疑心慎言,慎言没那福分,自然当不起大位。”
这话说出来,却是教屋内的人陡然一惊,峰回路转,只不知他究竟是何意。顾慎言命人将太医并一众宫人打发至隔间去,屋内只余下太后行止及他。行止方想退下,却听得顾慎言道:“不必。”
太后瞧着顾慎言,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却仍是拿不住他的意思,手指无意识地纠缠在一处,嗓子却是一紧,道:“那依王爷的意思,眼下该当何如?”这话说完,她的心底却忽然涌上一个可怖的想法,教她一下子喘息不上来。不,不是这样。她忽地想止住顾慎言的话,那可怖的想法猛地充斥了她的心头,再拂不去。
顾慎言拂拂袖子,起身道:“先皇驾崩,膝下只有皇上一子,因着自是传位给皇上。”他渐渐望进太后的眼睛里去,“可若是先帝还另有一子呢?”
太后望着顾慎言黑漆漆的眼睛,只觉得如同望进深深的一泊湖水里去,心里止不住地发寒,手指不由颤抖起来:“你怎敢辱及先帝声名!”她虽是这样说着,心里却已是信了七分,这样紧要的事情,顾慎言无论如何也不敢胡乱来糊弄,只怕……她的眼神慌乱起来,怔怔地看着顾慎言,而那颗心却是不可抑制地沉下去,一点一点,渐渐沉到无尽的深渊里去。
顾慎言缓缓道:“臣弟自小受先帝照拂,同先帝手足之情,自当是鞠躬尽瘁。先帝晓得臣弟谨慎,临崩之际早已寄臣一干大事。”他声音渐渐哽咽,“臣弟便是肝脑涂地,也必不敢有违先帝之愿。如今皇上大事方起而崩殂,娘娘伤痛,臣自也如是。只是先帝一生为国为民,臣不敢教这一切付诸流水,事到如今,也只有此计。”
太后眼神空空的,几乎不见一物。她的表情犹如一潭死水,不起一丝波澜,只剩下无尽的荒凉与凄冷,那神色不由教他打了一个寒战。
顾慎言见她已是猜出来,心下不由长叹一声,终究无可奈何:“还望娘娘顺遂先帝遗愿。”他轻声道,“尊新皇继位。”
行止怔怔地站在一侧,顾慎言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在耳里,然而四周似乎是无数蜜蜂嗡嗡作响,他越来越茫然,眼前似乎一道亮闪闪的白光,几乎要晕厥过去。若,若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他和修齐,究竟要如何立足这天地之间?那,那他们曾经所行之事,岂不是,天地难容了!
他到底是谁?顾慎言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心里仍旧抱着一丝侥幸,一颗心几乎是要跳出来,终究说不出一个字来。
顾慎言瞧着二人的模样,神色也有些茫然,他终究冷下心去,道:“行止的名字本就在宗谱里,即日……”
话还未完,忽听得外头有人朗声求见,只听得三人身后一把喑哑的嗓子道:“进来。”
顾慎言猛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却见修齐端端坐在床榻边儿上,只觉得犹如雷电轰下来,颤声道:“皇上?”
修齐扶着床沿子,看着顾慎言,终究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把眼光转向来人,声音还带着一丝喑哑的意思,缓缓道:“都拿下了?”
来人却是他身边京营的御军首领,端端跪在地上回禀道:“回皇上,一众宵小已拿下,还多谢慎王爷的人。”
修齐缓缓道:“王叔一心只为朝廷,修齐却也是就此谢过。”他道,“乱臣贼子已收压,他们派在这宫里的细作也已一一拿下,烦请皇叔同陈将军一起,将此事处理得当。”
顾慎言轻轻叹息一声,行礼道:“多谢皇上。”
修齐的眼睛慢慢对上行止的,两个人的眼中皆是涌上一派迷茫,其中万千情绪,却是再说不尽。现下,究竟要如何收场?
第27章 第十二章 秋尽离人(1)
第十二章 秋尽离人(1)
今年的秋天仿佛长的了无尽头,只听得聒噪的蝉声不住地鸣着,打从晨起日升露水出来,直至夜深人静花睡去,这秋蝉仿佛晓得自己时日无多,因着嘶鸣声更是烈起来,此起彼伏,喧嚣恼人,直叫的人心烦躁。
午后阳光仍是烈烈灼灼,清风细软,拂动着庭院里头千竿竹子,竹影疏疏,光影斑驳,一下一下晃动着,打在行止的脸上。风吹过千片竹叶,潇潇如雨,冷不丁地行止便醒了来。他原是坐在案边,怔怔地出神。外头阳光好得紧,只是文渊阁里头不知怎的便有些阴冷,他抱着胳膊,伏在案上一时便迷糊过去了。
他仍觉得脑海白茫茫的一片,伴着窗外嘶嘶蝉鸣,愈发有些迷糊了。
仿佛还是从前那些日子。他看书倦了便伏在案上小憩一会子,一睁眼也只有读书和修齐两件事要烦恼,想一想今天的功课怎么样了,修齐可是写完了没有,修齐是不是又要胡闹了,修齐有没有又看那些闲书……怎么一眨眼,一切仿佛都不一样了呢?
他迷迷瞪瞪的,仿佛听到弱弱的几丝箫调。他有些疑心自己听岔了,深宫庭院里,哪里还有人来吹箫呢?可那调子又仿佛是烂熟于心的,他有一点恍惚,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调子了?
行止渐渐清醒过来,才晓得原来并没有什么箫声,只是自己听错了。他整个人都有一点怔怔的,仿佛还在梦里没有回过神来,不知怎么的便起身来,手里摸上那把九节紫竹箫,手指忍不住来回捋着,来回摩挲着。
这时候,那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仿佛一点点充斥了他的脑海里,他渐渐想起来了,他们紧紧攥着彼此的手指在烛光下的谋划;他渐渐想起来,修齐烛光下瞧着他的那一双亮亮的眼,充斥着豪情与雄心;他渐渐想起来,原来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可他究竟是谁呢?
行止将脸颊埋到手指间,眼中涌出来热热的湿润。自小,他便以父亲为荣,以他秦氏一族为荣,入今却告诉他,这些都是假的,他不是秦将军的儿子,他是皇帝的儿子。
然而他是皇帝的儿子,只能是宫闱里那些拿不出去的笑话。他自小在深宫长大,皇帝皇后待他极好,然而他与他们终究是君臣之隔,如今却告诉他,那是他的父亲。当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然而他终究笑不出来。他和修齐自小要好,后来互诉衷情,那现下,他们究竟算什么?人伦?兄弟?这一个一个字狠狠地压在他的心头,直是教他喘不过气来。
修齐,他那样欢喜的修齐,那样欢喜他的修齐。他们一步步走到现在,已是足够的艰难,为何还要如此待他们,定要他们无路可走呢!修齐要怎样想他,怎样想他们之间的一切,怎样想过往怎样待将来呢!
行止不敢再去想,慌乱地起身走到窗下,伸手拨开窗上那轻薄的绡纱,菲薄的阳光直直地照到屋子里来,一下子刺得他的眼睛有些痛。日光堆了满窗,空气中浮动着细密微小的颗粒,秋阳虽是温和,然这和暖中却透着秋天无尽凉薄的意思。行止眯了眯眼,看着满院苍冷的青叶黄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修齐要怎么办?他们费尽心思,以身作险,好容易肃清朝廷,只没想到却走到这个地步。上天素来爱捉弄人,他们又能何如?
行止嘴角泛上一丝惨笑,看着窗台子上的疏疏竹影,看着庭院里青石砖上的日影渐移,又不由想起那日太后伤心绝望的模样来。
先皇和太后如此情深,只没有料想到先皇仍旧是骗了她。行止突然便想起来先皇在时的情形了。那时候他和修齐还是淘气,趁着没人钻到畅和园的那个犄角上去了。那时候畅和园的桃花开得却好,桃花夭夭,灿若云霞,仿佛是天边灿烂的织锦绵绵地交织一处。他们便瞧见皇帝和皇后挽手而行,两人之间亲密无隙,他还记得皇后那时被桃花映得通红的面颊,艳艳的却是女子最美的清丽。
便是这样,皇帝的话也不全是真的么?便是这样,皇帝,也骗了皇后,骗了大家么?可是何苦来的?皇帝待皇后一派深情,废黜六宫,皇帝又何苦来欺她瞒她?
行止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整个人觉得脑袋都涨起来,心下思绪缥缈无踪,终只是深深叹息一声。正这般胡思乱想着,忽听得有人叩门声道:“公子可在?”
行止粟然一惊,不自觉打个寒颤,轻轻阖上眼,缓声道:“请进。”他想,终究应当如此,该来的总会来的。行止无限留恋地望了望四周模样,缓缓起身走到门前,却见是昆平引着宜华进了来。
行止弹一弹袖子,作揖道:“姑姑好。”
宜华瞧见行止这般模样,心里也是难受得紧,一是为太后,一是为行止。行止又有何错呢?然而走到这个地步,他不得不承受这一切。宜华眼神复杂,终究是温声道:“行止,娘娘请见。”
行止面色略略发白,只怔了一怔,便笑道:“是。”事到如今,他只能一步一步向前走,无论前者如何,他终究没有回头路了。他们都没法子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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