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道, “我想让你活着。”
“那你就不要死,如果你死了我立刻再跳一次崖。”许青寒连撕带咬拆下夹袄的右袖,掏出夹层中的棉花丢到一边,将玄色蜀锦布料用牙齿咬出豁口撕作布条。
若是放在平时,许青寒对沈辞这样的伤必定束手无措不敢下手去摆弄,可是现在命悬一线,有一线生机就比等死要强,他只能逼着自己狠心辣手的卷起沈辞裤腿,把两根树枝挨着断掉的小腿用布条紧紧绑好。
许青寒只会给皮肉伤涂涂药粉,这种骨折的伤怎么处理他完全是没吃过猪肉只看过猪跑,手法生涩不得要领,折腾得沈辞想立刻去世。他左手动不得,没办法靠自己处理伤口,所以他疼也得咬牙忍着,还不敢让许青寒知道,万一许青寒知道以后不敢动手了更麻烦。
沈辞忍痛忍得牙都要咬碎了,跟上刑似的被许青寒包扎好断骨。他本来就身体透支昏昏欲睡,经过这样一番消耗后终于是撑不住晕了过去。
许青寒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蜷着手指伸到沈辞鼻子下面探他的鼻息,感受到那一线温热的呼吸时整个人都脱力了。他用手掩着口鼻痛哭流涕,不敢声音太大让沈辞听了去。
沈辞武功在身,他手无缚鸡之力,为何沈辞重伤濒死而他几乎完好无损他心中有计较,定是沈辞舍弃自己,全力保护他了。他总是拖累沈辞,以前自欺欺人不肯信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拖累他,自己怎么这么讨厌!
许青寒很快止住哭声,咬着唇握紧拳头自言自语道,“这回换我来保护你。”他蹲下身,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沈辞背到背上。位高权重的王爷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力气活,刚走了十几步就感到有些吃力了。
许青寒身材颀长,沈辞比他还要稍微高上一些,是以沈辞虽然偏瘦,但他这一身骨架也够沉的了。许青寒腰疼得要命,就是走路都直不起来,别说还背着一百四五十斤重的沈辞。
多年之后许青寒忆起这天,仍旧是想不出自己是怎样做到拖着闪到的腰,强忍着剧痛背着沈辞走了十多里陡峭的山路的。若是只有自己,他肯定早就放弃了,可是他还背负着沈辞的性命,他无论如何也要让沈辞活下去。
活着,活着啊。许青寒心里反反复复念着这两个字,他不知道该向哪里走,但是他必须走,走下去,一直走下去,这是唯一的一线生机。
走不动了他就跪下爬,爬不动了他就趴在地上歇一会儿,等恢复了力气再继续爬。他蠕动的时间越来越短,歇息的时间越来越长。
人力终有尽,许青寒爬到一堆新旧不一的乱骨堆处被一根陈旧的臂骨绊倒,这次无论他怎样逼迫自己都爬不起来了。数九寒天,他的额发还是完全被汗水浸湿了,当一停下来不再发汗被冷风一吹,几乎只剩下一件中衣的许青寒顿时感受到什么叫彻骨寒。
周围是皑皑白骨,甚至有的还是残缺不全的骷髅架子。的确有零星的白花开在骨头上,许青寒低低的苦笑一声,原来花晓薇在这点上的确所言非虚,还把他们坑到这里当肥料了。
走不出去了……许青寒绝望的伸出鲜血淋漓的手,轻轻为沈辞理了理散乱的鬓发,嗓音喑哑的道,“阿辞,我尽力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沈辞披着他的狐裘披风仍旧昏睡着,面容祥和宁静,梦境中没有痛苦。
许青寒轻轻地描摹着他的眉眼,闭目躺在他身边,唇角扬起微笑,“还好,你看起来不是很痛的样子。”他动了动手指,艰难的摸索到沈辞的右手握住,“我们睡吧,以后我就再也不用担心你会离开我了,我们会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北风席卷呼啸着,无情的抽走许青寒身上所剩不多的温度,他想最后抱抱沈辞,想了又想还是放弃了,他不想惊扰到沈辞安眠。他就在寒风中静静地凝视着沈辞,直到手脚冻了冰一样凉,直到凉意一点点从手脚蚕食蔓延到全身。
许青寒贪婪的看着沈辞的睡颜,试图把他的眉眼揉进自己的心里,牢牢地记住,就算喝了孟婆汤也不能忘却。可是他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后只得恋恋不舍的阖上眼眸。
“……找到了!”
“人在这边!”
不知是否是出现了幻觉,许青寒似乎隐隐约约听到嘈杂混乱的吆喝声。可是他已经无力再去辨别真伪了,意识迅速坠入混沌之中。
☆、第55章 风起
沈辞是被冻醒的。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还活着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强迫自己睁开似有千斤重的眼皮, 吞咽了下干涩得宛如被火炙烤过的喉咙。他茫然的环顾四周, 发现自己已经获救躺在客栈的床上了,整个房间除了他以外空无一人, 火炉也是熄灭着的,房间里冷得像冰窖, 冷冷清清得没有半分人情味。
沈辞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遭到这种冷遇, 明明获救了却还是举步维艰。他身上的伤也没有得到照顾,疼痛愈演愈烈, 过度的失血让他头晕目眩,有一种飘飘忽忽的不真实感。
迫在眉睫的事情还是干渴, 他难受得紧蹙双眉,硬撑着欠起腰身, 眼睛瞥见几步远外梨花木方桌上摆着的茶壶, 旁边还有四只茶杯倒扣着。
沈辞咬着下唇勉强抬手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随后被一串叮叮当当的铃铛响声吓了一跳。他低头看向右手手腕,冰冷坚硬的铁环扣在其上, 用三尺左右长的铁链锁在床头。铁链上挂着六七个小铃铛, 只要他稍稍一动就叮铃铃响个不停。
沈辞眉头拧得更紧, 盯着漆黑的镣铐百思不得其解,他实在想不出被这样对待的理由。
须臾之后, 房间的门被推开,带着狐狸面具的灵狐走了进来。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俯视沈辞,一双眼里满是凝重与戒备。
沈辞无力的抬了抬眼皮, 嗓子嘶哑到破音,“王爷呢?他有没有事?”
灵狐讥讽的冷笑,“王爷只是受了凉,擦出一些皮肉伤,腰伤养上十天半月也可复原。王爷没有大碍,你是不是很失望?”
沈辞悬着的心落地,先是长长的松了口气,然后不解的看他,“王爷平安无事我庆幸至极,灵狐大人何出此言?”
灵狐冷冷的道,“萧沈辞,铁证如山,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吗?”
乍一听到“萧沈辞”三字,沈辞倏然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灵狐。
灵狐似乎是很满意他的神情,噙着冷笑捻起一张信纸贴在沈辞眼前,“礼部侍郎赵镜玄意图谋反,阴谋败露,顺藤摸瓜抓出不少心怀鬼胎的官员。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竟然还会有你沈首领的事。这是在你房间里搜出的书信,赵镜玄与你密谋除掉王爷,折断陛下这只得力的羽翼。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王爷对你百般信任,你竟忘恩负义做出这等事。”
沈辞想要说话,缺水太狠的嗓子却不能如愿挤出一个字来。他神情痛苦的抬手一指茶壶,对灵狐稍稍躬身,无声的恳请他帮忙倒些水来。
审问供词是要紧事,沈辞说不出话可不行。于是灵狐倒了杯不知放了多久的冷茶,拖在手心上递到沈辞面前。沈辞抬手接过,惊起一阵铁链碰撞和铃铛叮铃的响声。他干裂绽血的嘴唇贴在杯口,低下头缓缓的一口一口吞咽茶水。他不敢喝太快,胸腹之间都在疼着,若是喝急了呛到,咳嗽起来怕是要活生生痛死。
饮尽一杯冷茶沈辞精神才稍微好一些,他坐起来靠在枕头上,轻声坚定的道,“我不曾联系过乱党,更不曾陷害过王爷,王爷与我被小人所害坠落悬崖,你也看到了,我受伤亦不轻。”
灵狐问,“你是否是乱臣之后,是否是当年畏罪逃逸的萧臣焕之子?”
沈辞清楚只此一条不能定下他的死罪,只要不死总会有周旋的余地。灵狐既然起了疑心,想要查出他的身份就不是难事,他这么多年的行迹经不起推敲。与其让他刨根究底牵连到沈澈,不如他大方的承认了,沈澈也能安全很多。
沈辞低垂着眼眸沉吟片刻,叹了口气回道,“灵狐大人火眼金睛,家父的确就是萧臣焕。不过我这么多年跟在王爷身边,从未起过歹心,更不消说参与谋逆,还望灵狐大人明察秋毫。”
灵狐又将那封信在沈辞眼前亮了亮,“这个你怎么解释?”
“昨晚我不在客栈,无论是谁都能在我房间里塞上这封信。”
灵狐将信纸抖得哗哗作响,声色俱厉的道,“萧公子看清楚!这信上白纸黑字写着你萧沈辞的名字,字迹是赵镜玄的确认无误,要我给你念出来吗?”
沈辞压抑的轻咳几声,病恹恹的道,“不敢劳烦大人,我看清楚了。只是在下实在冤枉,我根本不认识这位赵镜玄赵大人,何谈共谋谋逆之事?”
灵狐不想与他多做讨论,摆了摆手道,“这些辩词你等到公堂之上再说吧。至于王爷坠崖受伤之事,你和花晓薇姑娘的说法正好相反,等王爷清醒之后再做对质。”
沈辞惊讶的道,“她还敢回来?”
“若不是花晓薇姑娘回来求救,你以为你还有命在?你自己求死不值同情,王爷的安危却是不容有失。”灵狐拨弄几下锁链上小巧精致的银铃,“你先休息吧,若是有什么需要就动动手腕。若是无事最好不要乱动,铃铛一响外面看守的人就要来看看沈首领的状况,你也别为难那帮兄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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