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冰沐气鼓鼓的喊道,“本小姐看到院子里有老鼠了,你快把它抓住,不要让它跑来跑去吓到本小姐!”
老鼠窜来窜去哪里是那么容易抓住的,何况这畜_生怕人,见到人溜得恨不得只剩残影。沈辞看了看一众茫然无从下手的下人,一本正经的敷衍卫冰沐道,“九小姐放心,您让他们都退下吧,交给属下就好了,属下跑得比耗子还快。”
☆、第13章 二之维艰(六)
此番打发了仆从们、安抚了九小姐,沈辞独自蹲在角落里好生顺了会气,缓了许久胸口的闷痛也未曾消散一星半点。沈辞自嘲的笑了笑,他对身子不好也休想身子对他好,多年不注意休养生息的后果便是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五六年前这点内伤忍忍便过去了,放到眼下竟越积越重。
他有事要做,实在不想耽搁,便撑着膝盖勉强起身,避过众人耳目偷偷溜回西院,提着那坛女儿红翻墙出了王府。
沈辞踽踽独行,穿过繁华熙攘的街道,穿过宁静祥和的村落,最后在人迹罕至的一处山脚停下。这里是一片杂乱无章的坟地,多是没钱安葬亡人的穷苦人家在此草草掩埋尸骨,就如沈辞当年。
沈辞的双亲都葬在此处,薄木板作碑,风吹雨淋十余载,陈旧的木板上的字迹都已经辨认不清了。沈辞三年逃亡在外无人扫墓,坟包上的杂草已经肆虐老高。
沈辞端端正正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爹,娘,沈辞来看你们了。”他跪行两步,用手指细细描画着木板上模糊不清的字迹,爹娘的音容笑貌倏忽浮现眼前。
沈辞随爹,他爹就是个非常随心所欲的人,他还记得小时候爹每次带他出门都和颜悦色的教他:出去叫哥哥听到没,叫爹太老了!沈辞不想读书不想练武,爹就背着娘偷偷带他出去玩,结果被娘发现就爷儿俩一起跪搓衣板,爹还要和他抢那张棱子不那么锐的旧搓衣板。
娘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在家里是太后娘娘般的存在,说一不二。她一竖眉爹恨不得捶肩揉腿去哄。爹很爱娘,爱到事事谦让不忍心让她皱一下眉头,听说娘是爹苦苦追求三年才娶回家的。甚至爹蒙冤获罪,他去给爹送行时,爹最后一句叮嘱都是:“沈辞,你长大了,以后替爹照顾好你娘。……哦还有你弟弟,差点忘了。”
娘没有去送爹最后一程。
她强撑了七天,到底是悲痛欲绝一病不起,弥留之际拉着他和沈澈的手泣不成声,“娘本想多照顾你们几年,等你们长大了再去找你们爹爹。可是娘等不了了,真的等不了了……萧臣焕那个骗子!他说要陪娘一辈子的,他怎么能先走?”
旧事悲痛,沈辞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沈澈那时还小,对爹娘印象不深,沈辞又从不在他年前提起爹娘,连墓地都不曾让他来过,就是不想让他卷到当年的旧事中。可是沈辞是清清楚楚记得一切的,记得那桩让他家破人亡的冤案。
沈辞一根一根拔着荒草,絮絮叨叨的念道,“儿子不孝,无颜面对爹娘。儿子不该和许青寒混在一起,他明明……唉,爹,娘,刚开始时我进王府确实心怀不轨,后来我好像真的有点、有点喜欢他了。明明有千八百次能掐死他,可我下不去手。”
“刚开始那几年儿子顾及着沈澈还小,杀了许青寒以后他又要跟着儿子过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沈澈年幼失怙已经很可怜了,儿子不忍心让他再受更多的苦。结果等他长大了,儿子恍然发觉已和许青寒朝夕相处许多年,滋生了不该有的情愫。”
“你们从来没提过要让儿子和沈澈去报仇,是不是也想让我们好好活着?杀了许青寒,儿子怕也不能独活,爹娘是不是不愿见到这样的结局?”沈辞捧了一抷黄土洒在坟头,茫茫然的道,“爹,娘,你们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们想让儿子怎样做?”
旧冢不语,唯有长风呜咽于耳侧。
沈辞拍开酒坛,屈起右腿靠坐在坟墓旁,先是扬手洒祭半坛烈酒,而后才闷闷的仰头自酌。沈辞忌酒已有三年之久,他原本酒量尚可,然而许久不沾再重拾易醉极了,再加上有伤在身提不起内力抵御酒力,半坛下肚就醉得人畜不分了。好在回王府的路他熟悉到已经成为本能,一路走斜线勉强飘了回去。
沈辞在王府门口扶着石狮子,仔仔细细的从头到尾摸了一遍,肃穆的摸着下巴与它讲话,“妈_的,许青寒你好肥啊,你别真是猪吧,今年过年就能宰了吃肉了。”
守门的两个侍卫面面相觑,许青寒……不是王爷的大名吗?这个沈辞不但直呼其名,还胆敢辱骂?右手边的侍卫清了清嗓子道,“沈辞,不得造次!你活腻了吗?”
“哦,腻。”沈辞一本正经的点头道,“猪太肥的话油多。”
卫钧看着满身酒气被带到他面前的沈辞,怒火不由自主的就往上窜。沈辞擅离职守,跑出王府破禁饮酒,竟还喝醉了,这在严谨守规的卫钧看来是无法容忍的。他一拍桌子怒斥道,“跪下!”
沈辞喝多了也并没有醉态,眼神清清明明的,只是言谈举止都缺根弦。他上前几步抓住卫钧拍桌子的右手,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在卫钧愕然的注视下一撇嘴道,“拍这么响都没拍到蚊子,你能不能行啊?”
卫钧甩开他的手气道,“谁拍蚊子了,我让你跪下!”
沈辞又蹲到一边歪着头往柜子下面看,“柜下也没蚊子。”
“你再装疯卖傻,就别怪我给你好看了!”卫钧拍桌威胁道。
沈辞眨着眼睛看卫钧,嫌看得不够清楚,便站起身晃晃悠悠的凑上去盯着他看,鼻尖都撞到一起了。他打了个酒嗝,浓浓的酒气让卫钧脸色更黑了几分,“我看看好不好看。”几息之后,沈辞“呕”的一声吐了卫钧一身秽物。
“沈!!!辞!!!”
卫钧又气又恼,蹙着眉手忙脚乱的把脏衣服脱掉扔在一旁,欲要去拿前两日嫌热随手挂在屏风上的外裳遮羞。结果沈辞醉醺醺的拦腰抱住他不让他动,指着天花板道,“那个……你看,它怎么在转?”
卫钧嫌弃的用手指戳着沈辞侧脸不让他蹭上来,他刚吐过脏死了。他用另一只手试图掰开沈辞抱他的胳膊,沈辞却八爪鱼一样黏着不肯松手。卫钧有些烦躁,想着直接推开算了,一低头发现沈辞竟然在无声的哭,他不说话也不抽噎,就是泪珠大颗大颗的往下落,堂堂七尺男儿弄得和小花猫儿似的,看得人不免心酸。卫钧一下子就心软了,同情心开始泛滥,不但没推开他反而用帕子替他擦了擦嘴。
万万没想到房门就在这时候被推开了——卫钧没有大白天锁门的习惯,而王爷进出下人的房间还要敲门吗?于是许青寒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迈出的左脚许久没能落下,僵着一动不动。他是听书房窗外的两个暗卫嚼舌根才知道沈辞又犯事了的,他忧心沈辞抱恙不堪责罚匆匆赶来,结果就给他看这个?
卫钧看了看脸色逐渐阴沉的王爷,又低头看了看紧紧抱着自己的腰、整个人都瘫在他怀里的沈辞,最后看了看自己赤_裸的上身、拿着帕子贴在沈辞嘴边的手,惊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不怪许青寒多心,此情此景怎么看都像事后。
卫钧连忙拉着沈辞跪下,语无伦次的解释道,“王爷,沈辞他喝醉了,吐了属下一身,属下只是……只是想换衣服——他喝得人事不知属下给他擦擦嘴……没做别的。”
许青寒收回腿站在门外,负手冷冷的道,“哦,换衣服换得赤身裸_体,擦嘴要抱着擦是吧?沈辞!”
沈辞蜷在地板上埋头睡着了,回应许青寒的是轻微的鼾声。
自己气得七窍生烟,罪魁祸首竟然没心没肺的睡着了?许青寒握拳捶了下门框,“不知死活的东西,拉下去打……”他差点脱口而出罚沈辞百八十鞭,想到沈辞吐过血不由迟疑了一下,改口说道,“关起来醒醒酒!你不是乐意和他抱着吗?去,你陪他去,你俩继续抱着!”
卫钧无力的解释道,“王爷息怒,我……我们真没有什么……”
“滚!”许青寒不耐烦的拂袖离开了,抿着唇气得不行。他当然知道沈辞和卫钧没什么,要是却有其事他早剁了卫钧了,他是在气沈辞整天拈花惹草死性不改。
沈辞生性放荡不羁,遇到谁都喜欢调笑几句。他相貌极好,性格又活泼讨喜,总能逗得那些情窦初开的小侍女半推半就芳心暗许,他隔三差五就能收到暧昧的信物,或是女孩子亲手绣的香囊,或是簪子手镯,甚至连一缕青丝都有,许青寒真是跟他生了许多年的气。
生气之余再细想,沈辞真的爱自己吗?他对他许青寒和对那些流水落花真的有区别吗?这件事每每一想起来都如鲠在喉,让许青寒由心的难受。
沈澈本应在前几天去找沈辞时轮值看守地牢,他见哥哥心切就央别人调换了一下改在今天。照顾一个也是照顾,照顾三个也是照顾,这下倒省事了,他把沈辞和卫均安置在虞适对面的牢房里,一口气买了四份饭,几个人牢里牢外席地而坐啃饼,气氛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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