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林奕与宗珣的学问同出一源,行事语气相像,两个月过去大臣们都没发现奏章是有人代批的,直到十月太后生病,皇帝一连数日在后宫服侍没有上朝,大臣们才发现,原来林奕取代了以往沈徽的位置。
太师林兼反应最快,上书皇帝,林家所有直系亲属全部辞职。皇帝不准。
翌日,林兼进宫请求皇帝逐林奕出宫,杀了也好。老人家颤巍巍跪地慷慨陈词,痛哭流涕,皇帝不准。第二日颁旨,任命林奕为中书令。
林家召开家族会议,逐林奕出家族。理由是参与政务、惑乱朝纲的皇帝男宠,林家教育不出这样的儿孙。
宗珣问林奕:“你待如何?”
林奕道:“这样很好。希望万岁开恩。”
“你怕吗?沈徽一样的结果?”
林奕答:“如果臣再犯过错,牵连家人,那么该受惩罚;如果没过错,万岁也不会强加之罪。”
宗珣喜欢林奕的单纯和坚信。有很多人都不肯这么信别人了。旁人这么说是敷衍,林奕这么说是他真的相信。
林家的人继续为官,林奕继续住在勤政殿批阅奏章,每天如常陪皇帝上下朝。大臣们都说,也就是林老太师曾为帝师,处置得当,才在震荡之余保住了林氏满门,避免了沈徽遭遇的家族之祸。
太后病中发皇帝的脾气,要皇帝多在后宫遍洒雨露,别让嫔妃们守活寡,这后宫怨气重,自己病才一直不好的。
宗珣无奈,又不能跟病中的太后讲理,只得盘算着让云绯离开。如今云府无人,云绯回家只能平增寂寞伤心;去北疆找卫缙,宗珣私心又不愿;便决定圆云绯的梦想出游。皇长子衍庆十六岁,正好出去体察民情;嘉儿七岁,可让云绯带着尽亲情。宗珣命霍滔随护,可还是不放心,于是将沈徽调回京,任命为济州刺史,与云绯同行赴任。有沈徽在,宗珣对云绯与衍庆的安全就放心了。
年底前,沈徽回到京城。
宗珣在勤政殿里见沈徽,一旁林奕侍从。宗珣命沈徽带着衍庆学习政务。“云绯和衍庆,朕交给你了。”
沈徽叩头,请皇帝放心。
出发前一晚,宗珣温柔地与云绯缠绵,云绯也一直爱恋的抚摸宗珣。两人均知彼此都想给对方留下最温存的记忆,最恒久的牵挂。他们如此爱恋对方,求一颗心在人间的妥帖安放,可是爱的差异又使他们如此南辕北辙。
宗珣说:“给我写信。”
云绯答允。
宗珣想说“每天都写”,却忍下去了,再一次与云绯恩爱缠绵,好像要用这一晚掠夺云绯一生那样。云绯温柔的顺从着。宗珣说:“我是不是一个暴君?”
云绯展开眉头笑:“哪有你这么温柔的暴君?”
那一刻宗珣想不令云绯走,因为云绯一言一笑总是能这么温软牵他的心,他抱着云绯折腾了一夜,结果第二天早云绯当然不能成行,但到下午的时候,云绯还是支撑起身,坚持出发。
宗珣也不再拦,与云绯、衍庆、沈徽一起至杜丞相府。
嘉儿显然已不识得宗珣和云绯,但还是依言跪下行礼:“嘉儿见过皇叔叔、舅父。”
云绯弯腰将嘉儿扶起来:“还认识舅父吗?”
嘉儿礼貌笑。
“舅父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去喝天下第一泉的泉水,去爬五岳之首的泰山。”
嘉儿未应,挣开云绯的手,回到杜谨身边。
杜谨将嘉儿抱上车,嘉儿忽道:“爹爹,您不去吗?”
杜谨笑道:“爹爹不去,你随舅父去。”
嘉儿噌的就扑到杜谨怀里:“爹爹不去,嘉儿就哪里也不去。嘉儿陪爹爹,嘉儿离不开爹爹!”
“听话。”杜谨窘迫,“乖。昨天怎么和你说的?”想将嘉儿强塞给车里的云绯,嘉儿拼命挣扎扭脱,两个大人竟抓不住他,被他跳下了车,摔在地上。众人惊呼,杜谨慌忙将嘉儿抱起,责道:“你若不听话,爹爹生气了!”
嘉儿哭道:“爹爹为什么把孩儿给别人,我不去,我要跟爹爹!”紧紧抱住杜谨大哭了。
杜谨无奈看皇帝,咬牙对嘉儿说:“必须上车,听话!”
抱着嘉儿向车厢走,嘉儿手脚乱动,撒泼打滚大哭了,撕心裂肺,天塌地裂一般。
“快抱走,抱走就好了。”杜谨在卫士的帮忙下将嘉儿塞车上,强关车门,袍袖掩了面侧过头去。
嘉儿挣开云绯的手,抓着车门大哭:“爹爹!我要爹爹!”嘶喊哭叫得嗓子都哑了,拳捶脚踢,惊恐万状。
云绯再忍不住,满面泪劝慰说:“好好,你回去,我不带你了。”
打开车门,嘉儿几乎冲下车去,被近旁的卫士慌忙抱住,卫士方将嘉儿放在地上,嘉儿挣开卫士,拼命跑到杜谨身边,抱住杜谨大腿,嚎啕大哭,喘不上气来。
宗珣对云绯道:“他小时没有父亲,心中难免深藏不安,你别介意,多在你身边些时日也就好了。”
云绯摇头:“我不带他了。”然后强笑:“杜丞相如此待他,我姐姐也是安慰的。”
宗珣歉疚,点头。
车帘落下来,一行人出发了,遥听杜谨安慰嘉儿:“好了好了,不去了。”嘉儿的伤心哭声渐渐小了。
他们到达济州的时候云绯的心情已渐好了。山光水色,总是能让阳光重回云绯的眉目,整个人灿然生辉。
沈徽有时想,云绯因为皇帝将世间最后的亲情都失去了,真的不介意吗?也许吧。云绯能做到这一点,或者是云绯太纯净,或者是云绯的心比世间最深隐的人还深不可见?
沈徽接手刺史工作,衍庆整日伴在他身边,随他学习处理政务。没多久,衍庆就被沈徽深深的迷住了。沈徽的美貌,沈徽的智慧,沈徽的凌厉,沈徽的温和。沈徽的温和是只对衍庆的,关心、周到,从头到脚,像一个长兄,一个父亲一样。威严又慈爱的长兄、父亲。
衍庆自小见父皇的时候并不多,所以依恋云绯,可云绯太不食人间烟火,旁观了沈徽的做事,衍庆由衷崇拜沈徽。
衍庆觉得沈徽比自己父皇都厉害多了。
衍庆惊呆的看沈徽转眼就可以将堆积如山的公务处理完毕,终于明白父皇为什么重用沈徽。
沈徽陪云绯、衍庆游玩天下第一泉、大名湖,登泰山,去海边。沿途视察乡县,让衍庆体察民情,公务游玩两不误。
沈徽觉得那真是快乐的时光。看云绯笑,听云绯的声音,欣赏云绯的风姿,与云绯吃一样的食物,观一样的风景。云绯一举一动都风华无限,只他出现的场合,目光会立即被他吸引住,再不忍离开。沈徽曾被皇帝的俊美和威严深深打动,可是在云绯身边,皇帝的光芒就被遮隐下去,成为衬托云绯的美的一个绝好背景,越发显得云绯的清雅之美无可比拟,夺人心神。世间竟有这么美好的人,皇帝有这样的福气,沈徽不知为什么有些涩涩,还有落寞。
日子一天天过去,云绯的目光中有时会有怔忡。沈徽想,那一定是思念皇上的原因。可皇上让他们回京的圣旨却一直没有来。
再爱,也总有一天会变浅、变淡,尤其是隔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
沈徽觉得云绯不会争取,比如云绯只开始的时候给皇上写信,渐渐的就不写了。云绯还是太如仙人不擅世俗,皇帝的爱得用心维持,只凭等待怎可以呢?
第17章 你这样的绝色人物
转眼到暑夏,衍庆对沈徽的行事手段方法简直着了迷,日日跟随沈徽,沈徽有时说:“殿下不去与云侍中学琴画吗?”
“与沈刺史学政务更重要。”衍庆说。
这天沈徽换了新置的夏衫,陪云绯与衍庆去游山。沈徽向来不怎么注意衣着,因以前的衣服实在破旧,才让府衙去做新的。又要同时给云绯、衍庆做,所以用了最时新的薄绸,穿上去,轻盈飘逸,着实风采夺目。连云绯看沈徽的目光都眼前一亮。
云绯抿唇微笑没说话,沈徽倒不好意思了。他向来没走在时尚的前沿过,一时颇为不自在,被云绯那一眼瞧的。
云绯的衣衫从来都是最精美的面料,最优雅的剪裁,是京城的风尚标,云绯每出宫在外面走一回,相似款式纹绣的衣衫就会满大街小巷,但谁也没有云绯的风姿,每让人品评叹息。——云绯从没关心过这些,关心他衣着的是宫廷裁剪师;热衷审美的皇帝。皇帝总不好自己穿这些款式,便让云绯花样翻新。——外人都以为云绯是此中高手,所以云绯这么瞧了沈徽一眼,沈徽就不自在起来,觉得自己这新衣不熨帖、不般配。
晚间宿在山顶庙里。院子自然被清空,卫士在院外周密防卫,院内是宦官亲随往来服侍。
沈徽早就发现衍庆与其伴读黄经不清不楚的。两个少年人以为掩饰得很好,哪里逃得过沈徽的眼睛?自从发现衍庆与黄经的秘密后,沈徽就将衍庆与黄经安排住在一起了。
从此黄经走路的姿势就没正常过。
此次登山来黄经没有随行,应是身体不适吧。沈徽留下御医照顾黄经。想着黄经弱不禁风的模样,沈徽暗暗叹息,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