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伤口,我压根都看不见。药也上了,现在可以走了?”
李澄晞刚把气吐出一半,听了这话,又梗起身:“那个……我受到了严重的惊吓,需要休息几天冷静冷静。”
“那是不是还要本座哄你几日?”李儒风半眯着眼看他,“三皇子说你容貌俊美,我倒是没有看出来半点。不过么,我私以为你脸上要是真的刻了道德经,应该会更好看。”
李澄晞垂头丧气地弱弱开口:“国师大人,我觉得我又被吓好了……”
“嗯,马车在下头。”李儒风说着起身,一挥袍袖,往楼下走去。
李儒风现在也不过就是二十四五岁的光景,却因他玄术天下第一,被圣上尊为国师,位高权重,在胤朝就连圣上也要让他三分,文武百官更是不敢招惹他这号人物。而且李儒风脾气阴晴不定,素来凶狠嗜杀,而且媚上欺下的功夫了得,恶名在外,极为可怖。
不管是熙熙攘攘的集市,还是花枝招展的青楼,只要有人大喊一声“国师大人来了”,保管闲杂群众立马逃散,只留下一地瑟瑟发抖的谄媚狗官。
和这样的人为伍,真的还不如死了算了。
李澄晞的喉结惨淡地上下抽动了两下,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好死不如赖活着。
他一边违心地喊着“国师莫要抛下我”,一边慢吞吞的跟在李儒风身后,打算趁着李儒风走远了,借机逃跑。
李儒风大概知道他的小算盘,刻意放慢了步伐。李澄晞无奈之下只好快步追了过去,做出气喘吁吁的样子:“国师疾步如风,望尘莫及,望尘莫及。”
他话音未落,就被人扯住手腕,扔进了轿子里。
李儒风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六皇子身份高贵,他的轿子在前头走,本座的轿子在后头才是。”
几个轿夫纷纷应了声“是”。
如果在后头,他偷跑了还可以抵赖,说是有人把他劫走。现在李儒风就在后头盯着,他若是在李儒风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就是他父皇亲自出面恐怕也化不成什么小事。况且像他这样的罪妃之子,他父皇应该是不怎么愿意出面的。
李澄晞只好认命,乖乖的坐在轿子里。
这四个轿夫很是老练,配合得十分默契,李澄晞坐在轿子里,就像坐在云朵上似的,漂浮着行走,不带半点颠簸。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轿子稳稳地落在地上。
李澄晞掀起帘子,见着国师府巨大的牌匾,禁不住流下了面条宽的一行清泪:他从小在宫廷长大,又不受什么重视,而今来到这样富贵的府邸,却要小命不保。
正在他百感交集的时候,李儒风站在他身后,轻描淡写地笑了声,说了句“今儿个天不错”,尔后绕过他,径直走进了府邸。
李澄晞霎时间觉得一阵阴风吹来,明明受了春风照拂,却在李儒风的笑声中,眼泪鼻涕一齐冻住,嘴巴也不受控制似的,大喊了一声“国师大人说的对”,惶惶迈进门里去。
他一介皇子,出身尊贵,却偏偏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受尽兄弟欺负,原本已经十分落魄了,他颇以为苦,认为世界上最惨的人莫过于自己了。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遇见李儒风之后,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落魄成这个德性。
第3章 国师叮当响
李澄晞走进国师府,意外的发现里面的陈设十分简单,甚至有些清寒了。
他颇为诧异地偷偷看了看李儒风,没想到李儒风这个惊世佞臣的皮囊之下,竟然还是一个清官?屋里光线好得很,他更进一步注意到,李儒风脸色较旁人苍白许多,总是恹恹的,像是有病。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打消了这样的揣测。如果说剽悍恐怖的李儒风真的有什么病的话,那一定是……狂犬病。
他禁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就听着李儒风淡淡的声音传来:“关于方渊的秘密,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李澄晞一个激灵:“国师大人,我不是和你说过么,我不认得什么方渊。”
“没关系,”李儒风嘴角噙起淡淡的笑容,“关于玲珑高阁的也可以。”
李澄晞想起上回,和李儒风初次见面的时候,李儒风问他关于玲珑高阁的事情时,他脱口而出的那句“不知道”,险些叫李儒风出手杀了自己。
他只好竭力掩饰住自己眼底的迷惑,清了清嗓子:“国师大人是怎么知道,我和玲珑高阁有牵扯的?”
“因为你和玲珑塔有关。”
李澄晞眸光一紧。他旁的不知道,关于玲珑塔的事,他却也是在一路追查。
他母妃如妃娘娘当年就是因为玲珑塔的事情,才开罪他父皇,被打入冷宫的。
事关一场宫闱秘辛,他也是后来多方探听才知道始末:据说是皇上醉酒后,将宝物玲珑塔赏赐给如妃,而如妃生性骄纵,仗着皇上对她的宠爱,竟然不慎将玲珑塔遗失。皇上大怒之下,把如妃打入冷宫,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如妃便薨了。
李澄晞攥紧了拳头,显然这些事情李儒风也已经探听得一清二楚了。
“说话。”李儒风话语里带了一丝冷意。
李澄晞无视他的威胁,笑嘻嘻的说道:“我倒是见过玲珑塔几回。”
李儒风盯着他,略略眯起眼睛。
“不过那会儿我才五六岁的样子,你也晓得我失宠都有十来年了。玲珑塔是宫廷里的秘宝,连国师大人都没有见过,哪里是我这样一个失宠的皇子能够时时见到的?”
李儒风原本离他还有十几步的距离,听了他的话,身形猛地一闪,骤然间出现在他近旁,手指一收,便扣住了他的喉咙:“六皇子殿下,你可不要戏弄本座。玲珑塔失踪一案,和你,和如妃,都有莫大的牵扯。”
李澄晞眼里流光潋滟,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是啊,国师大人说的不错——现在我母妃已死,知道当年玲珑塔真相的,就只有我一人了。”
李儒风的瞳子微微一缩,手下发力,把他甩到一旁,嘴角斜斜一挑:“李澄晞,你是想要威胁我?”
李澄晞被他摔得龇牙咧嘴,听见这话,赶紧收敛了表情,学着他,做出一副轻描淡写的形容,从地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国师大人,我可没有这么说,也没有这个胆子。我只是担心,我这么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您不把我的小命放在心上。”
“你掐得很准,我为了找方渊,是不会伤你性命的,”李儒风缓步走过去,朝着他递去一只手,“不过,你也许不知道,在我这里,死并不恐怖。”
李澄晞看见他眸底的笑意,又想起他之前对付那两个小厮的手段,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但还是把手递去他掌心:“国师救了我,又给我医了伤,这么宅心仁厚的人,想必不会对我做什么。”
“我高帽子戴得多了,多戴几顶压着也不累。”李儒风看了他一眼,淡淡笑了笑,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李澄晞暗暗啐了一口,跟着他一并去了一间茶室。他还没有坐稳,就有小厮过来向李儒风通报,说是有什么人求见。
李儒风尚未表态,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给国师大人请安,听说国师请六弟过来小聚,我想着好久不见六弟,也过来凑凑热闹。不晓得国师大人介意不介意?”
“太子殿下请。”
李澄晞只好从座位上站起,朝着李澄澈拱手。
李澄澈瞥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放回李儒风身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说起了闲话。李澄晞颇觉无聊,和这两人都没有什么感情,便顺边儿溜出茶室。
外头有两个侍女正在侍弄花草,李澄晞见到花草通体幽碧,不像是寻常所能见到的,晓得八成是李儒风为了玄术所育,来了点儿兴趣,凑上去问:“这蓝盈盈的,是什么草呀?”
其中嘴巴小一些的那个侍女,见了他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不敢吱声。另外一个眼睛大一些的,眼珠子溜溜转了转,小声说:“是引魂草。”
“引魂草?给死人用的吗?”
他这句问,却没有人理会了,两个人都缩了缩脖子,哆哆嗦嗦的侍弄着眼前的蓝色草叶。
李澄晞回过头,看见李儒风正站在庭下。一阵风吹过,浓黑色的衣袂连同漆黑的发丝一并翻飞,仿佛要无边无际地缱绻到九天之上。
李澄晞讪讪笑道:“国师大人怎么撇下太子殿下一个人过来了?”
“他走了。”
李澄晞笑着点头,恍恍惚惚的走到李儒风身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出了许多冷汗。
“刚刚在说什么?”
李澄晞怔了怔,见着他脸上神色平静,大着胆子问:“引魂草是什么?”
李儒风轻笑一声:“当然是引魂用的了。”
李澄晞心底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一时间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却在停顿的时候,被那连绵不绝的轻颤带得万分难过:“你一直在找方渊,莫非他……”
李儒风抬起眸子,眸底是一片苍苍茫茫的黑色:“不错,我怀疑方渊早已死去。”
他这个揣测并非没有道理,他权倾天下许多年,连当年的宫闱秘事都打探到了,却还是没有找到方渊的下落。方渊这个人依旧存活在世上的几率已经是微乎其微。李澄晞陡然生出一丝错觉——也许眼前的这个人并不喜欢什么权势,也并不记挂什么苍生,他只是为了方便寻找,才一步步走上了权力的巅峰。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找他?这样做最后只能得到一副白骨,有什么意义吗?”他一方面是为对方感到不值,一方面是希望他能想通,自己也就可以脱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