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前有一个大池塘,夜色下的黑水死气沉沉,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随时准备吞噬一切活物。池塘边上有一棵没有皮的老枯树,死而不僵,浑黑的树干上挂着鲜红的带子,周围贴满了明黄色的镇邪咒符,似乎有人曾试图用这个法阵镇住村里的邪气。枯木因痛苦而扭曲着一张老脸,张牙舞爪地将枯枝戳向苍穹,仿佛在控诉这里曾发生过的一桩惨事。
池塘的另一头,是一片坟头。有将近一半,竟是新坟。
老枯树将坟头与村子隔开,不知是要镇住村上的邪气,还是要镇住坟头的鬼祟,亦或是要镇住池塘的秘密。
这里的一切都让无双子感到十分不舒服,内心泛起一阵阵寒意。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十七少,对方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有点泛白。是自己的错觉吗?他怎么觉得十七少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无双子用手掌轻轻贴住十七少的后背,关切地问:“若瑜,没事吧?”
不知是他那声“若瑜”唤回了十七少的思绪,还是他手掌上的温度稳定了十七少的情绪,十七少深吸一口气,笑笑:“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记忆。”
无双子道:“如果觉得不舒服,我们就先回去,白天再来。”
“先去探一探吧,反正有你在,会很安全。”若天下第一剑的身边都不安全,那世上就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无双子嘴角一扬,这份信任让他觉得心头很暖,说:“你跟在我后面,注意背后。”
“那得看你追不追得上我了。”十七少抢先一步,翻身掠上高墙,还不忘回头对无双子挑眉眨一下眼睛。
黑色的夜幕下,星星像钉子一样泛着冷光,两人在墙头疾行,一个身法敏捷轻巧,一个脚下内劲浑厚,若是遇到拐弯或换墙处,则十七少快,若是遇到长直墙,则无双子快。两人翩跹腾挪,参差而先,看似你追我赶,实则更有一种默契:凡是跑过的地方,互相留意对方看不到的死角。一个朝前看,另一个就会朝后听;一个查地形,另一个就会盯着屋内;一个心中犹疑,另一个也会相应放慢脚步。如此一圈跑下来,对村子的结构也有了七七八八的了解。
无双子觉得十七少内力空虚,轻功却能跟自己不相伯仲,心下十分惊奇。自己师承名门正宗,以气养功,拳法也好、剑法也好、轻功也好,灌注真气以后,一通百通:气在腰掌则可以化作力,气在刀剑则可以化作速度,气在脚底则可以身轻如燕。所以轻功之于他,并非是什么难事。而十七少不同,他丹田乏力,气不贯足,全靠身体的力量与敏捷来支撑,这种功法非常容易受伤。无双子无法想象十七少要经过怎样严苛残酷的训练,才能达到今天的身手。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禁难受起来。
“你觉得村子的布局像什么?”十七少问他。
“像八卦。”
一片乌云遮住了月色,深井一样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女子嘤嘤的哭泣声,凄婉哀绝,如怨如诉。哭声像细丝一样飘荡在黑暗里,扯得人肝颤。像是受到了感染一般,随即从村里几处不同的地方也隐隐传出女子的细细的哭声。
莫非这就是村里的鬼?
两人无声地落入院中,点破窗户纸,从木条的缝隙中向里张望。可惜夜色太黑,里面又没有灯,什么都看不到。
正巧月亮穿出乌云,借着这难得的片刻光亮,两人看到转瞬即逝的画面: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怀抱一件男人的衣服,脸埋在衣服里哀哀地哭泣,肩膀抖个不住。
与其说恐怖,不如说可怜。
十七少正欲进屋探个究竟,无双子一把拉住了他,小声说:“半夜三更,只一个女子在屋里,我们两个大男人进去恐怕不太方便,不如白天光明正大地来。”
十七少好笑地看着他,当然是晚上才好玩!白天一本正经的有什么意思,多少风流艳事都是晚上才发生的!然而,自己虽然有八︱九分把握能搞定这个女子,但身边多了个正气凛然的无双子,就很难说了。算了,明天就明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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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承恩寺的钟声响起时,他们正好踏着晨曦归来,路上开着不知名的碎花,鸟声已经很热闹了。
两人把昨夜的事跟铁冠子一五一十地说了。
铁冠子摸摸脑袋,咄咄称奇。
正好一个小和尚进来送素斋,十七少就问:“小师父,西北边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
“施主问的可是村前有个大池塘,还有一棵老枯树的那个?”
“正是。”
“那可去不得!”小和尚害怕地说,“这个村子以前是古隆中,现在叫诸葛村。”
怪不得整个村子像张八卦图。十七少继续问:“为何去不得?”
“村子闹鬼!最近死了好多人,邪乎得很,我们化缘都不敢去的!”
等小和尚走了,无双子看向铁冠子:“师弟,你怎么看?”
“这个村子虽然古怪,但捉鬼是和尚道士的事,我们也不会作法。再说,这一路走得慢,若再有耽搁,怕是赶不及英雄大会了。”
至于为何一路走得慢,无双子和十七少心知肚明,而此刻,两人也只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无双子又看向十七少:“若瑜,你怎么看?”
“我不急着去襄阳,对八卦呀、坟墓呀什么的很感兴趣,我想留下一探究竟。”
无双子略一思忖,道:“这里离襄阳很近,最近才闹鬼,事情必有蹊跷。师弟,英雄大会的日子不能错过,你先去襄阳,把这里的事情如实告知妙藏法师,我留在这里和若瑜‘捉鬼’,晚几天再到。”
第七章 树洞
白天再次来到诸葛村,阴沉森然的氛围并没有减轻多少。偌大个村子,路上却没有几个人,偶尔有人,也是一脸仓惶不安、缺魂少魄的样子。有将近一半的人家白天也门户紧闭,细看下院子里积了灰,空空荡荡,没有半点生活气息。
无双子和十七少颇费了一番功夫才从某个魂不守舍的村民那里问到了村长家的位置。
村长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中年男子,穿着保守整齐,眉间难掩忧郁之色。
两人抱拳自报家门。“在下青城无双子。”“在下眉州李月石。”
“哦……哦,哦!”村长听闻无双子的大名,如雷贯耳,一连哦了好几声,才惊喜道:“‘巴蜀无双青城巅,一剑独步李松泉’!久仰,久仰!两位大侠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快请进屋!”
进屋以后村长就嘱咐管家备酒布菜。当地无菜不蒸,连蔬菜也是剁碎了裹着粉蒸熟的,所以准备饭菜的时间比较长,管家先端上来一壶好茶。
无双子单刀直入,问起闹鬼的事情:“昨晚我们听到村里传出一声惨叫,后来还听到几处女子的哭声……”
村长踌躇了一会儿,像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不瞒两位大侠,我们的村子的确闹鬼。从三个月前开始,每天晚上失踪一个人,而且都是男人。什么道士、和尚、法器、咒符都用过了,压根不管用!昨夜听到的惨叫,就是被抓走的那个。村里剩下的那些寡妇,有时夜里会哭。”
无双子皱眉寻思。
一旁的管家害怕地说:“这女鬼是冤死的厉鬼,怨气重!有人见过她,披头散发,弯钩一样的长指甲,惨白的脸,而且和生前的容貌一样!”他咽一口唾沫,继续说:“还有人看到她大半夜在自己的坟前走来走去!”
十七少可不信什么鬼:“那些被抓走的人怎么样了?”
“听说,都成了人皮。”
十七少的脸色骤变,恍惚间眼前出现了一张小小的、皱巴巴的人皮——一张孩子的人皮。血肉已经化尽,如腊干一样僵直,那眼睛处的黑窟窿,只要看上一眼,便会瞬间被吸到死前的恐惧中去。这是他童年最深的梦魇。
管家并没有发现十七少的异常,自顾自说下去:“那女鬼生前曾说过一个也不放过!所以,能逃的都逃了。”
无双子在桌下轻轻握住十七少的手,用眼神关切地询问。他知道十七少向来放浪大胆,而此刻被握住的指尖竟然在微微发颤。他在害怕什么?
十七少努力平复心绪,扯出一个笑容来回应。有些事情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对无双子说,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幸好菜已上桌,村长热情地为他们布菜。一桌蒸菜,一壶热酒,一碟花生,一盘白切牛肉。
无双子被劝了些酒,又吃了些菜,一餐过半,牛肉却一块未碰。
趁着村长去热酒、管家去端菜的当口,十七少夹了一块牛肉给他,说:“不要因为我喜欢吃牛肉,你就全让给我。”
无双子心头一热,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一生让过很多人,但只有这一个对他说这样的话,只有这一个体察到了他的心,只有这一个反过来在乎他。
交友如此,夫复何求。
村长热完酒回来,又给他们斟满。
管家端上一盆粉蒸芋头,神秘兮兮地道:“那个厉鬼肯定是来复仇的!”
村长使了个眼色及时制止了他,转头问:“两位大侠可会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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