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剑诀第九重巅峰,太上忘情,与世无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而他却在第八重就止步了这么久,以为自己已经看破了情爱俗尘,以为自己已经隔绝了红尘纷扰……
真是幼稚啊。
他终于想起了很多年前问归途对他说的那句话——“千山,你要记住这把剑有多冷。总有一天你会思考剑道极意,到那个时候,你就想想这把剑的温度。”
冷得刺骨,可是他握了这么久,便渐渐暖了起来。像是去年刚刚入冬那时,星河影陪着他站在同样的满天迷蒙冰雪里,握着他的手。
师父那后半句话是……你要记得,不要让你的剑变冷。
时候到了,你自然就会想起来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剑千山忽然闭上了眼睛,唇角终于有了一丝自然的笑意。而后,他没有用上丝毫内力,只是握着这把剑,慢慢将它拔出了青石。
铁剑嵌入青石,其实很容易就能拔出来。很多年前是他太小没力气,所以拔不动。而归墟崖一般人不会来,来的人见了铁剑没入石棱,也都下意识以为嵌入极紧。可那时候水风清已经穷途末路,加之满身都是伤,最后能有多少力气?
只是这么久,根本没有人试图把它拔出来过。问归途是不想,其他人,大抵是从没试过。
这次,他将这把剑拔出来了。没有风云变色,连山风都依然如故。两只白鹤悠闲而优雅地梳了梳羽毛,而后看着眼前的人类,左手挽剑背后,几步走到了归墟崖的正中央。
抬手起势,一开一合乃是凌虚剑诀入门的一套基础动作。剑交右手,弓步一刺,空气里陡然一声锐响。两只白鹤引颈长唳,便是天地间唯一的声响。
剑千山在这样的飞雪里,一招一式从凌虚剑诀最基础的招式开始演练。此地并无他人,或许是演给天地万物,也或许是练给自己那颗道心。
太上忘情,却并非断情。断情是必经之路,却也是,必错之路。
剑千山只觉天地都已经消失了,世间所存唯有眼前这柄剑而已。可是恍惚间,又觉得师父就在身后,抚须含笑,指点他一招一式——“此处云剑,左实右虚;劈剑下去,左虚右实……”
虚实之间,道意如此。
待到最后一剑刺出,最后一招收势,天地间的一切又重新出现,唯独师父在飞雪里慢慢消失。
“千山,你明白了吗?”
周围没有声音,这话在他心里。
“明白了。”
剑千山亦在心里回答。
风过雪扬,而后万般皆静。身后的身影再是感觉不到了。那双白鹤优雅迈步到崖边,而后腿微屈爪一点,比翼扬翅,雅然而去。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章 用胡诌征服武林
风鹤鸣在竹林尽头略略停了步。
其实这里已经称不上是竹林了,星河影那一把火烧过去,此时此地就只有一片焦土而已。还不到种树的时候,等到天气再暖一些,风鹤鸣打算把这里换成柳树林,或者花圃。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毕竟能做决定的还是里面那个人。风鹤鸣穿过这片焦土,敲了敲门:“父亲。”
“进。”
这声音里还带着气音,那动静依然是和破风箱没差别。风鹤鸣忍不住又是想,这人的肺都该烂透了,一条命全靠那些恶心的东西吊着,他就不觉得生不如死吗?
应该是不觉得吧。不然早就自戕了。风鹤鸣心里颇有些大逆不道,脸上却不露声色,只在风过柳面前坦然站定,又极是有礼弯腰一拜:“见过父亲。”
“情势如何?”风过柳坐下床榻上,折柳山庄这边没有下雪,却也有倒春寒的影响,颇有几分冷意。风鹤鸣与他之间隔着一挂纱帘,看不清他模样,只知道他肯定是披着大氅,也肯定是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死紧。
就好像是个虫子把自己裹在蛹里,只是别人的虫子会破茧成蝶,而他只会日益枯朽。但这个老怪物就算是烂了,也会再拉上别人垫背。
“星河影他……”风鹤鸣开口的时候有些犹豫,“好像疯了。”
纱帘后面是剧烈的咳嗽声,风鹤鸣只静默等待了片刻,便听到他的呼吸平静了下来。而后他才继续道:“近日以来,江湖中突然很多人议论《长生典》的事情。不过他们没有明说,只是说到了什么长生不老。我派遣人手在暗中调查,一时间发现各地几乎都在差不多的日子里传出了消息。”
“……”纱帘后面的人没有出声,风鹤鸣便继续道:
“而后我发现……是说书人的话本。”
“——咳咳咳!”风鹤鸣的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又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喘。风鹤鸣眉头略皱,向纱帘走进了一步,却被一股气劲挥了开。那股劲力来的霸道,若不是他避开及时,怕是要受些苦头。于是风鹤鸣只站在帘外,听着他又咳嗽完,便转而询问一句:“父亲,你还好么?”
回答他的是更为强势也更为凶戾一股气劲。风鹤鸣脚下一转后撤了三尺,这才未被波及。于是他也明白了这人的意思,一撩衣摆单膝跪下,继续禀报:“几乎同时,中原各地的说书先生都说了新话本,叫《千秋记》。话本讲的是男欢女爱的鄙俗故事,里面男人是个武夫,编话本的人给他造了个复姓寻道,叫寻道望。”
望谐音亡,《长生典》和巽道生有关,这人就叫寻道望,这谐音里的意思着实刻薄。纱帘后风过柳又咳嗽了几声,而风鹤鸣这次没再多言,只等他咳完,继续道:
“《千秋记》所讲故事,前半部分是武夫露宿古庙遇到女鬼,所述各处极尽粗鄙。然而武夫与女鬼一夜春宵之后,女鬼便传授其长生不老之术。”风鹤鸣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唇边多了一抹笑,“女鬼曰:‘自古法不传六耳,此法断不可教他人得知。’武夫问为何此术不可告知他人,多几人长生作伴岂不正好;女鬼便说……普天之下,至多一人堪得长生不老。”
风过柳呼吸一紧。
风鹤鸣知道他为何如此,垂着头看着地面,却刚好掩饰了唇角的嘲笑。声音里还是如常平静:“而后武夫问她,为何世间唯有一人能长生不老?女鬼说此事涉及天机,尚不是透露时候。便传授了一套武功心法给那武夫……”
风鹤鸣恰到好处略略一停,听着风过柳的呼吸声,还算均匀,破风箱一样的响动还在。于是风鹤鸣继续道:
“那套武功心法极为复杂,武夫修炼屡屡不得其法……而后女鬼便又是现身,提点武夫,若要练成功法,必须服下一物名为‘千秋丹’;而若要炼成千秋丹——
“上古有大椿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以大椿精元淬炼用人血灌溉的茯苓,才能制成千秋丹。”
水榭里,算盘打得噼啪直响,长夜站在一边看着星河影一手拿着笔一手拨弄算盘,脸上半是坏笑却还是个眉飞色舞的模样,就知道他这时候心里怕不是都哼着小曲儿了。
上上代教主没事儿爱听个说书,到了水风清这边就把说书整成了副业,到了星河影这里,居然靠给说书人卖话本赚了一笔,而且看他这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可能他很快就要写个续集赚第二笔。长夜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可能如果不拦着他,逆天命很快就能发展成武林第一话本生产基地。毕竟从策风子到七个护法,谁的故事拿出来都够星河影吹一篇的。
谁知道前段时间星河影疯疯癫癫地打服了一干黑道,居然只是为了让他们威胁当地说书先生说他写的话本。说书先生手头话本子那么多,哪有那么齐心协力就非得说女鬼和武夫的香艳故事?还不是因为各地黑道大佬都在说你要是不讲这个话本就得挨揍……
行吧,一本话本十文钱,也不算多贵。不知道星河影到底散了多少出去,反正听如今江湖的风声,恐怕整个中原武林都摁不住了。没想到魔教多年以来说着玩的统一中原武林,居然被他以这种方式实现了,要是历代教主泉下有知……可能要笑死水风清,怎么捡回来这么个不着四六的娃子!
虽然看起来不着四六,可实际上,也的确是个雄才。长夜看着星河影的眼神里又添了几分仰慕,星河影早习惯了他这眼神,没当回事,美滋滋在账本子上记了一笔,而后便是随口闲聊一般交代起来:
“我这几天要去趟塞外,家里你盯着,没问题吧?”
问一句只是随口,事实上就算有问题也得没问题。长夜正要行礼,星河影一挥手让他免了:“辛苦几天,回头请你喝酒。”
长夜笑了一声,算是配合他的笑话。星河影收了账本子堆在桌上,拿起火月流云剑便慢步出了水榭,自言自语了一句:
“最好别在塞外遇到他……还不知道怎么走呢,让他撞见就丢人了……”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阴魂不散总是情
开春的时候,正是塞外风沙嚣张的关头。
这时候草还没长起来,一阵风过,夹着的沙子劈头盖脸就能糊得人睁不开眼。但这时候天气也是极好,抬头一看就是万里无云,整个天空蓝得亮眼。这色彩比起雨过天青云破处 实在是耀眼太多,亮且通透,看久了晃得人眼都睁不开。蓝天之下是一马平川,玄衣青年侧身坐在骆驼上,坐没坐相往驼峰上一趴,偶尔还伸手搔搔骆驼的脑门儿。这青年面相带着几分笑,大眼睛也亮,只是带着几分邪性。怎么看都已经到了弱冠的年纪,却是偏偏没戴发冠,只拿个鲜红的平结头绳在脑后高高束起个马尾,若他真是骑马,恐怕一时间都分不清是马尾巴还是他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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