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他……形解羽化去了。”
遂解形而遗世,乘白云以上宾。剑千山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问归途带着他读文人墨客那些传世佳作。这是哪一篇来着?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来着?
“二师弟……”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经分成了两半,一半还在思考“形解羽化”是什么意思,另一半却十分冷静地问风鹤鸣,“你,确定吗?”
“是。”风鹤鸣说着,又低下了头,凝视着雪地,开口却像是木然十分,语调都是呆呆愣愣的——“我心里乱,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听到师父这边有响动,才找了过来。”
剑千山看着他,于是风鹤鸣握着剑的手蓦然一紧:“然后……门开着……我进去,就看到,”他的手上青筋暴露,剑鞘都被握得发出了痛苦的声响,“师父他……已经……”
“不可能的!”
他还没有说完,剑千山便打断了他的话。一时间剑千山连怎么用轻功都忘了,转身向着问归途的住处狂奔。不知这群正道中人是何时到的,各种带上了灯笼或是火把。猛然间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到剑千山冲进来。成云烟正要说什么,剑千山却像是根本没看到他,冲进了房门大开的那间卧房。
星河影甚至都慢了他一步,他从墙头上跳到了门前,紧跟着剑千山的步子冲进了房里。一片凌乱的房间仿佛刚刚发生过一场激斗,然而星河影无暇细看,一眼就看到了问归途。
问归途就在床上。
十分安静,仿佛睡着了一般,躺在床上。
只是唇角与眼角,都有血迹。
“……师父?”剑千山站在床前几步的地方,就好像没看见血迹一样,叫了一声。
没有回音。
“……师父,”剑千山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一步步走近,“别玩了快起来,这么多人都在,阿影都不会玩这种把戏的,太幼稚了!”
依然没有回音。
剑千山终于走到了他旁边,蹲在了床边:“师父,你再不起来……我……”他伸手摸上问归途的脉搏。
沉默,死寂,带着微冷。
“师父你别玩了!”他又喊了一遍,伸手去抓问归途领口的衣服,“师父!你起来啊!”
“师兄!”星河影见势不妙立刻上来拽开他,剑千山挥手甩开他,却被星河影抱得死紧。所有的情绪终于在这瞬间崩溃——
“师父!!!”
他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有一片模糊的水雾,而后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眶掉了出来,连带着喉咙里像是被人扼紧一样疼痛。双腿似乎支撑不住身体,星河影在他身后挡住了门外所有人带着或是探询或是猎奇的视线,而后从后面抱住了他,支撑住他几乎脱力倒下的身体:
“师兄……千山,别怕、别怕……二师兄去喊崎医师了,没事的,师父肯定没事的,他这么强,没人能伤他分毫,他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会没事的……”
他反反复复只有这么几句话,丝毫不像是平常巧舌如簧的那个人。门外有人看出了什么端倪,一直缭绕不去的窃窃私语又弥漫开来。然而剑千山注意不到,星河影无暇去理。他听见剑千山的呼吸慢慢恢复平静,而后是有脚步声凌乱地由远及近。
“大师兄三师兄!”是秋清霜,不知他从哪里跑来的,身上甚至蒸腾出了薄薄的热气——
“崎医师失踪了!二师兄发现有人影,已经追过去了!”
“什么?!”
星河影一怔,而后摁住了剑千山的肩膀:
“师兄,你留在这里,我去追!”
话说完,人已掠出房外。这一道身影恰如白鹤冲霄,剑千山追出几步便见到他的身影隐没在大雪弥漫的夜空之中。
没来由地他感觉越发心慌,明明房门外围着诸位正道同仁,他却忽然感觉,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第90章 第八十五章 父子
剑门之外,山路之上。
雪夜的风似乎突然带上了杀意,星河影追上了风鹤鸣的脚步,也就看到了前面那个人影。星河影心头暗是一惊,忽然抄近一步赶上了风鹤鸣前面,借着换气借力的瞬间恰好挡住了风鹤鸣一步。风鹤鸣眉头一跳,突然伸手抓住了星河影的胳膊。星河影脚下一顿,霎时两个人影从他背后掠过,终于拦下了前方那人。
星河影的脸色并不好看,风鹤鸣却不动声色放开了他的手:“去看看那人是谁吗?三师弟?”
“……”星河影转头看着风鹤鸣,后者眼里却是一片极黑的深渊。于是星河影略动了动唇角,似笑非笑,“好啊。”
既然是武林大会,既然来的是各家的掌门,自然亦有轻功高手。星河影虽然自负灵巧,但毕竟太嫩。这时候已有四人将那人围住,雪夜晦暗不明,然而这几人却是接着雪地薄薄反光,仍然看清了那人的脸——
“水风清!是你?!”
星河影握紧了拳,追了上去。风鹤鸣慢他一步,紧接着,终于有人提着灯笼追了过来。
灯火映亮了雪地,水风清慢慢转身看着周围的人。他穿的是一身黑衣,外面披着一件黑底灿金花的毛领大氅。这时候衣服上的金线反射火光,就将他满身的血迹照的更加清楚。各处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水风清的脸上便是勾出了一抹狞笑:
“你们,都还活着呢?”
他说着,一个个扫过这群人的脸:“点苍山、玄刃堂、冲霄宫……不错么,都是老熟人。”
被他点到名的几位掌门,脸上都不太好看。于是水风清又笑了起来,笑声桀桀像是鬼哭也像是狼嚎:“怎么了你们?没了那个傻了吧唧先出头的成云烟,一个个的连说话都不敢了吗?”
“你!”玄刃堂掌门先上前一步,却又被旁边点苍山掌门一把拽了回来,向他摇了摇头。于是他又退了回去,水风清便再绷不住笑,嘲讽一样的大笑盖过了呼啸风声——
“真是一群废物!哈哈哈哈!废物!当年你们只会跟在你们师父后面追着我跑,现在觉得人多了就能把我留在这里了吗?!”
“水风清!”
这一声却是从背后传来,星河影回头看去,来的是成云烟。然而他背后还跟着一人……是剑千山。
星河影心头一惊,转眼看向风鹤鸣。后者全然没有看他,仿佛并未感受到他刀子一样的目光。
见到剑千山,水风清眉头略是一皱,却没有说话。而剑千山一眼看到水风清,却是一怔,而后转眼看向星河影。
他的眼里是惊讶也是疑惑。星河影一手握住了腰间的剑,却没有说话。成云烟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只是盯着水风清满身的血迹,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带着难以置信——
“水风清!你……你竟然……”
水风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襟上的血,于是又看着他,唇边带着股嘲笑:“怎么?我说问归途不是我杀的,那女人失踪跟我没关系,我只是路过这里,你信么?”
——“我没有偷过苍蓟关地图!我没杀巽离!我没有!我没有!!”
成云烟似乎突然听到了二十五年前,那个青年无力而绝望的嘶吼。水风清的唇角依然挂着冷笑,依然是嘲讽模样:
“二十五年前你们不信我,如今我也不用你们信我。你们觉得是我杀的,那就是我杀的吧。无所谓,这黑锅我背了。”
他说罢,扫了一眼剑千山,略是皱眉。人群里带着肃杀的气氛,凌虚剑门的弟子追了上来,他们看到了水风清一身的血听到了水风清带着嘲笑的话。人群里轰然作乱,所有人都在七嘴八舌争论不休,有人认为这人果真怙恶不悛,也有人说或许其中真有隐情。剑千山只觉得头疼欲裂,仿佛有人在他耳边,放低了声音啰啰嗦嗦嘀嘀咕咕:
你看呀,就是他;你看呀……害得你被千夫所指的人就是他。他承认了,杀了他,杀了他给师父报仇……
“闭嘴!!!”
一声怒喝,星河影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他的剑就已经出鞘。水风清身形一掠,于是剑千山的剑正好指在水风清的心口前——
“凶手到底是不是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杀气,看不见,但能让所有人感受到。
大概还无人见过这样的剑千山,蜕去所有谦和温良的外壳,显露出的却不是锐利而是癫狂。星河影只觉得额角有冷汗滑下,剑千山所指的正是水风清心口那疤的位置。
水风清抬眼看着他,唇角一扬。人群里忽然有人惊呼了一声:“这不是那个京石嘉铭吗?!”
剑千山似乎没听到他们的话,只是依然注视着水风清。水风清只侧头看向人群,果然看到了千妍山女弟子的脸。
千妍山虽是小门派,然而毕竟花无生死在了白眉山,新任掌门自然要趁着剑门召开武林大会的机会混个脸熟。在白眉山的时候没人知道“魔教教主水风清”,然而,这次却有人记得“京石嘉铭”。
剑千山握剑的手,猛然又是一紧。人群里有几声低低的怀疑,而后慢慢的原来越大声——
“不是说这剑千山是魔教教主和关外细作的儿子吗?之前都说他们从来没见过……”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
“问掌门当时不是也在白眉山?是不是那时候他们串通好了装作不认识的?”
“不对呀,水风清与问掌门同辈,怎么看着这么年轻?……”
混乱,一切都越发混乱,终于有人小声地说了出来:“是不是因为剑千山是水风清的儿子,所以水风清才杀了问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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