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人骨还是做花肥更合适一些。
他慢慢走到了小筑门前,敲了敲门才推门进去。仍是隔着纱帐,风过柳在床上,屋内扑鼻是熏香的味道。风鹤鸣仔细辨了辨,和外面不知名的花是一样的气味,只是太浓了,让人一瞬间嗅觉都要失灵。
于是那股藏在花香背后的血腥味也越发浓重。风鹤鸣略是适应了片刻,才关上了门走入房中,从怀里取出那本残卷。
风过柳低低笑了一声:“鹤鸣,你做得很好。”他的声音里隐约有些兴奋的味道,细听却很是平稳,大抵是因为早就想到了这个注定的结果。然而风鹤鸣还在这样揣测他的时候,却显然感觉得到他松懈了几分——
“自高祖巽道生身死道消……不死神道散落波折,《长生典》经历千年亡佚,终于在我巽离手里重聚!”
原来,他果然还是在激动的么?
风鹤鸣略是一稳心神,便听巽离下一句话便是:“鹤鸣,过来吧。”
“……”
心跳忽然又是鼓噪了几分,自他周身的溃烂蔓到脸上,这房间里就架起了纱帘,任何人都没有踏入帘幕之后的资格,包括风鹤鸣。
看来他的心情是十分不错。风鹤鸣坦然十分撩开了纱幕,就见巽离半倚在榻上,那股带着血腥味的花香越发熏人,即使是在如此浓郁的香气里,风鹤鸣依然嗅到了一丝腐臭。
他到底……为什么还会活着呢?
这样的想法在心里脑中不停地翻涌,然而他的脸上却毫无波澜,平静十分上前将残页交到了父亲手中。他的目光又落在了父亲的脸上,巽离仍然戴着面纱遮掩脸上的溃烂,经月不见,他的脸上又多了几处溃烂的创口。若是一般的人,大概早就死掉了吧?这样看来,《长生典》确是真真的续命宝典,否则巽离怎么能靠着那些残方就苟延残喘到现在……
风鹤鸣又多看了巽离几眼。巽离若是示人,脸上必然是遮着面纱的,大抵曾经越是好看的人,毁了容就越受不了。可是这么想来,大师兄的母亲艾丝穆,相传还是绝世美人,自己毁了那一张脸,不也是不遮不掩?
正在风鹤鸣这样想着的时候,巽离忽然抬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冷里带着杀机。风鹤鸣霎时回过神,低下了头退开一步,单膝跪了下去:
“恭贺父亲得偿世家宏愿……鹤鸣先行退下。”
“嗯。”
巽离的目光平淡十分又回到了书页上,略一摆手。风鹤鸣便迅速起身,离开之前,忽然又驻足一步:“父亲……孩儿想去探望一下母亲。”
巽离抬眼扫了他一眼,一时间没有开口。片刻的沉默之后,他才略略颔首:
“你此一去足有月余,也该去见一见你母亲了。只是她身体不好,你也莫要缠着她太久。”
“是。”
打一巴掌总要给个甜枣,风鹤鸣很懂他的意思。
风鹤鸣生母所住的地方,是与巽离住处相对的折柳山庄另一端。
月洞门外两个守卫,见到风鹤鸣后,跪地行礼。风鹤鸣略是颔首便示意两人起来,而后一步步踏进了月洞门后那间小院子里。
小院寂静,有藤萝攀附白墙,素净至极的景色。然而墙边树上还有高高杏树,枝杈茂密甚至生过了墙外。这季节杏花也早已落了,只有一片绿荫;树下放着一只一尺多高的鸟笼,笼子里一只画眉鸟上下蹦跳,吱喳叫一声,便显得院里并非一眼看上去那么冷清。
而树枝上,还挂着一只空荡荡的鸟笼。风鹤鸣凝神看了片刻,才上前敲了敲门:“娘……我回来了。”
“鹤鸣回来了?”里面的女人显得有些惊喜,“进来吧,快让娘看看。”
推门入内,女人坐在窗边的矮案旁,放下了手里的绣盘。风鹤鸣看了一眼,上面绣的是戏水鸳鸯。女人于是笑了笑:“鹤鸣也不小了,帮你父亲东奔西走这么久,也没有时间好好相个姑娘。如今是不是该休息一阵儿了?”她说罢,脸上仍带着笑,十分温柔。风鹤鸣亦仔细看了看她,神色如常,只是眉梢带些喜气。
于是风鹤鸣只略扬了唇角,从袖里取出一支小小的牛角发簪。簪子上还带着棕红色,簪头被雕琢成圆滚滚小球,下面挂着金银打制的坠子:“娘,这是我从雪狼堡带回来的,说是保平安。我帮你戴上吧?”
“这……”
她还没说完,风鹤鸣已经起身,站到她旁边,伸手将发簪插进了她的发髻中。像是闲聊一般,风鹤鸣又开口问了一句:
“娘,树下挂的那只鹦鹉怎么没了?我请人给它捻过舌的,应该会说话了。”
“哦那个鸟儿啊。”女人微微笑了一声,“那小东西真是聪明,自己叼开了笼子门,飞跑了。所以现在就剩那个画眉了。”
“那我改天再找一只鹦哥……”
“不必了,”女人很快回答,“有只画眉解闷也就够了。”
风鹤鸣便又坐回了她对面:“娘,现在入夏了,天气变得快。你胳膊上的旧伤还疼么?”
第163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友好相处一百法
“嗯,早就没事了。”女人对他笑了笑伸手摸摸风鹤鸣的头发,举手投足带着一股淡淡的玫瑰香味,是她用的香粉,“鹤鸣好像是被晒得黑了。”
“不妨事的。”风鹤鸣说着,自行倒了一杯茶,脸上仍有笑意,“我还记得,小时候我惹了山庄里的大马,那马要踢我的时候,是娘用胳膊挡了那一下。结果大夫说娘的胳膊骨头断了,以后阴天下雨都要疼的。现在娘说没事,还不是安慰我?”
“鹤鸣真是长大了。”女人笑着感叹,一双眼带着波光,“这么会心疼人呢。以后哪家姑娘遇见鹤鸣,就真是有福气了。”
风鹤鸣只笑,并不多言,又和女人说起家常琐事。一直到月洞门前的护卫换班,有人进到院内,站在门前催促一声,风鹤鸣这才有些不舍地起身。女人起身送他,直到月洞门前,停了步目送着他走远。
月洞门外,就是与她无关的地方。
风鹤鸣走出一段,终究没忍住转身又看向月洞门。女人仍站在门前,眼里带着关切看着他。片刻的默然之后,风鹤鸣略是低头笑了一声,而后转身离开。
他还要回剑门,不能耽误太久。
化寂峰上,一如以往地安宁。剑千山带着香烛供品来此,却发现有个人比他来得还早。
是星河影,旁边还牵着一个小孩,手里提着一葫芦酒。阿达礼注意到剑千山来了,悄悄向他招了招手。剑千山报以一笑,仔细看了看阿达礼。
大概是飞针娘子给他做的衣服,合身十分,却像是谁家文质彬彬的小公子,盖不住他脸上一股顽童的模样。他不由有点想笑,这孩子看上去和小时候的星河影倒是差不多,莫名其妙想起一个词叫沐猴而冠。虽然不是这个意思,可是现在看这孩子的模样实在是贴切得很。
他略是笑了一声,星河影便立刻转过了头,原是还带些沉稳的模样,这时候忽然笑弯了一双眼:“道长,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剑千山没有回他的话,只径自到了墓前,见星河影没带香烛也没拿贡品,唇角略是一抿,微微带笑:“你这可真是心意到了就算。”
星河影微微一耸肩,目光落在坟头上长出的碧草上:“他以前和我说的,不要我哭丧戴孝,陪他喝酒就行。至于师父……”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却觉得好像没什么必要改口纠正,“师父一向知道我顽劣的。”
他说着,伸手抚摸了一下墓碑:“我突然想跟师父说,其实我也没那么爱喝酒,都是跟老头子学的,让他俩在下面打一架,你说好不好?”
剑千山看了一眼阿达礼:“当着小孩子的面口无遮拦说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说好不好?”
星河影便低头看了一眼小狼崽子,阿达礼也抬头看他,歪歪头,于是星河影一捏他的脸蛋。剑千山便略略皱眉:“你要传他逆命心法?”
“不啊。”星河影回答地理直气壮,“这破玩意学了有什么好的,老头子坑我就够了,别接着坑下一个了吧?”
剑千山一言不发凝视着他,小狼崽子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带些茫然看着星河影。于是星河影一拍他的头,指着问归途的坟冢道:
“我跟你讲,我养父当年变着法地祸害我,结果他死的比我,早现在化成灰儿给我师父的坟添肥了,心脏还让我挖出来搁匣子里放着呢。你要是再成天撺掇我起床、往我被窝里塞冰块、在我龟苓膏里兑黄连汤、往我的酒里掺白醋,”星河影一脸恶狠狠盯着阿达礼,“我就让你陪着他给我师父的坟头种草!”
“……”剑千山沉默片刻,“回来中原还不到一个月,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
“道长,这都能算不错的话,当年风鹤鸣满山追着揍我是不是特别有同门爱啊?”
“不是吗?我还以为那是你们友好交流的一种方式。”
星河影盯着剑千山的脸,怎么看他也不像是开玩笑的。剑千山只伸手揉揉阿达礼的头:“去玩吧。”
哦又要支开他了。小狼崽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表达不满,然而还是很懂事地跑到了一边。化寂峰不过是个坟场,横竖他也不能翻出个老僵尸来。星河影带些笑意看着他,于是剑千山伸手又忽然揉了星河影的头一把:
“你怎么也跟个小孩儿似的?”
星河影张了张嘴,于是剑千山看着他,又笑了起来:“我知道二师弟离开苍蓟关的时候带走了《长生典》的残页,但是在他走之前,你是不是找他又抄了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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