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意了。风鹤鸣略是眯起了眼,他现在易容成了达奚米冀的模样,轻举妄动很容易暴露。如果是达奚米冀,会怎么处理这样的情况?
如果是达奚米冀,要么他已经知道了,要么……他就会直接问。
就是这么片刻的犹豫,风鹤鸣忽然只觉脊背寒毛一竖。几乎不需要犹豫,他猛地弯腰同时手上斩马刀回扫身后。快刀入肉一声钝响,几乎同时,利锋扫过他后颈,若是慢上一刹,就该是扫过他的脖颈了。
风鹤鸣转头看去,出手之人竟是达奚米冀的副将。此人对达奚米冀可称忠心耿耿,折柳山庄观察许久,结论是根本无法收买此人。若不是担心杀了他会打草惊蛇,这人本该在计划开始之前就变成一个死人。
这一刀下去,自然有人注意到了此处动向。风鹤鸣既然明知了计划失败,便毫无犹豫,一手挥斩出去扫退来人,斩马刀一抡一转,戳在地上撑着自己跃下城头。他轻功虽不如星河影那般出神入化,却也不弱,就此扑进秋霜城内,等到城墙上众人发觉不对围到垛口向下张望,便只见得地上扔着一套铠甲,却不见了人影。
战至难分难解,剑千山一剑刺向达奚米冀心口,被他斩马刀荡开。星河影的眼里又是亮起了血光,招招狠厉只攻不守。火月流云剑扫出血色,星河影竟是再不避达奚米冀的斩马刀,迎着兜头斩来的刀锋,一剑撩去刺向他咽喉。达奚米冀竟也不肯撤招,胸前空门大开,然而手上的刀能比星河影的剑先一步染血。正是这时候,剑千山又要掩护星河影,达奚米冀却是从双手擎刀猛一把换做单手握刀,竟是成了左右开弓之势,刀斩星河影之势尚未稍缓,同时一掌拍向剑千山。
星河影眼里只剩血光,手里火月流云直刺出去,仍是不改。剑千山咬牙硬提一股内劲,猛地将手里道心归崖掷出,铿锵一声打偏了斩马刀,同时,剑千山左手变掌硬是与他对上一掌,正是内力相冲,震得达奚米冀身形一晃,手中斩马刀贴着星河影的肩头过去,堪堪削下血肉带着白森森的骨头碴,而星河影的剑,便直直刺进了他胸口!
刹那间,一室静寂。
星河影眼里的血色倏忽便薄了下去,剑千山唇边落出一道丹红,是受了内伤。然而他一双眼,还是盯着达奚米冀。火月流云剑锐利惊人,竟然一剑刺透了他的铠甲,从他背后透体而出。
“当啷”一声,斩马刀掉在了地上。星河影猛然像是大梦初醒一样,箭步上去扶住剑千山。后者终于放下心来,松一口气,便是终于忍不住喉头一梗,一口血吐了出去。
剑,还在达奚米冀心口。
达奚米冀终于撑不住,单膝跪在了地上,一手捂住了胸口。然后却是几声笑,笑着带了几声咳嗽。他抬眼看着星河影,张开就有鲜血从嘴里淌了出来:
“你们……赢了。”
星河影却莫名有些紧张,他说不清是哪里有违和感。突然间这间屋子的门被人一把推开,暴雨带着风就灌进了屋子里:“爹爹!佛送他不见……”
阿达礼喊着冲进屋子,星河影下意识扭头看过去,正和他对上了目光——
一道惊雷炸过。
“阿达礼!”
“跑!”达奚米冀一声大吼,那孩子转身便冲进了外面的大雨里。星河影一怔,剑千山却已经推开他冲进了大雨里:
“夏关他们要攻进来了!我去找他!”
星河影还未来得及反应,明明他轻功更胜剑千山,这时候却被甩在了后面。略是懵然之后,他只低头看着达奚米冀。达奚米冀大概也到了最后的时候,一手握着火月流云剑,竟然踉跄两步站了起来:
“道长……是前代艾丝穆的……儿子?”
星河影没有回答,只是皱眉看着他,算是默认。达奚米冀于是笑了起来:
“那么,阿达礼这孩子……是他侄子啊。”他看着敞开的门,声音变得不再洪亮,在暴雨声里竟然要细听才能听清,“就……交给你们了。”
“……为什么?”
星河影忽然开口,一室雨声都被他这一句疑问压了下去:“女真王庭为了除掉你、收揽军权,才建立秋霜城,你不是知道么?为什么还要来?女真和朝廷根本就是一伙的,只是为了杀你而已,你明知道这是死路,你为什么要送死?”
达奚米冀似乎站不住了,身形有些摇晃。星河影要上前,他却一挥手拒绝了他搀扶,稳住之后,又笑了一声:“你们汉人有句……坐收渔利。若我,反了王庭……女真就会陷入内乱、那才是……你们汉人最希望的。”
“既然左右是死……不如……”他握住了剑,忽然猛地把火月流云剑拔了出去,鲜血立时喷出。星河影怔在原地,达奚米冀挽剑撑地,终于垂下头,最后停住了身形。
“……”星河影怔怔看着他,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你是死得英雄了,一了百了。可是你想过你的后人吗?佛送和阿达礼他们……”
他说到这里,又闭了嘴。
他想过了,他当然想过了。所以他不是不知道潜入秋霜城的人是剑千山而非长夜,他只是想让剑千山更多接触阿达礼这孩子。
他给阿达礼留的退路……不就是剑千山吗。
那,佛送呢?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章 虎父无犬子
暴雨依然未停。
大雨挡住了视线,剑千山眼里还有易容用的紫色薄膜,这时候看东西更是难受。可是阿达礼就在他前面不远,他不熟悉秋霜城内的道路,若是慢上一步腾出手摘掉眼里的东西,就可能找不到这孩子。夏关的人马就在城外,万一大军攻进来,这孩子难保三长两短,他只能忍着眼里的不适接着追上去。
追着他就发觉,这孩子看似慌不择路,其实是一直奔着一条路在跑。剑千山心下疑惑,然而眼里难受他看不清路,只能紧跟着:“阿达礼!别跑!”
依然是他自己的声音,阿达礼听出来了,略微慢了一步,而后却是猛地提一口气跑得更快。这孩子学过几手功夫,虽然不好不坏,却到底是有功夫底子;尤其是这几天星河影闲着没事儿提点了他几段轻功心法,这孩子跑起来,别说兔子了,鹞子都不一定撵得上。剑千山忽然就有点想把星河影揪过来揍一顿,或者他一瞬间觉得应该让星河影追出来才对。
现在想这种东西实在是晚了。猛地一声惊雷,剑千山没来得及看清,只觉得眼角一亮,旁边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去。阿达礼突然一停步,猛地转身回来狠狠推了剑千山一把。剑千山没有防备,接住这孩子踉跄一步还是没稳住身形,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上,几乎同时,眼前一花,一棵大树突然砸了下来,正落在他前面。
剑千山懵然片刻,阿达礼突然又从他怀里挣扎起来,于是剑千山一把抓住了这孩子的手腕:
“等等!”
“你放开我!”
“别跑了。”剑千山抓得很紧,一手摁着这孩子的头把他摁在了自己怀里,“我眼睛不舒服,看不清东西,要不是你回来推我一把,我就被这树砸到了。”
阿达礼发狠捶他,两个人在雨里都被淋得落汤鸡一样,剑千山还是没松手。又是一声惊雷,终于听见这孩子一声尖叫吼出来,而后抬头看着剑千山,满脸泪痕鼻涕混着雨水,狠狠地又伸手锤他:
“你们为什么要杀他!!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你们根本就是坏人!”
小孩子大概还不懂什么成语吧,只知道好人坏人这么简单的逻辑。就在几天前,这孩子还帮他们找来大量资料,在院子里听星河影的胡诌乱侃,觉得他们陪他玩,说剑千山是好人。星河影?他不是,他总是懒床,还欺负人。
所以现在他清楚地看到,星河影的剑刺透了他父亲的胸口,旁边他觉得是好人的这个人,盯着别人的样子,从旁帮凶。
“假仁假义!!”
他终于想起了汉人的那个词汇,狠狠地推开了剑千山,指着他的脸:“你们都是假仁假义!”
剑千山一时间怔在原地,雨水流进眼里,眼睛变得更加难受,像是有东西在里面硌着,又疼又痒。风鹤鸣说眼睛是很娇贵的东西,他易容的时候很少会动眼睛,不是伤眼,是因为眼里容不得沙子,不管进去什么东西,都会让人很难受。
眼里容不得沙子……其实星河影和风鹤鸣都是在告诉他这句话,星河影说自己是坏人,坏人可以做好事,即使如此也还是坏人。可星河影说他是好人,好人怎么可以做坏事呢?一旦好人做了坏事,就是假仁假义。
他忽然觉得很委屈,及冠以来,第一次有这种名为委屈的感觉。
然而阿达礼已经脚一蹬手一撑翻过了被雷劈倒的这棵树,又跑了出去。剑千山立刻站起来,猛地擦了一把眼睛周围的雨水,跟着追了上去:“阿达礼!”
那孩子跑得实在太快,剑千山终于追上了他,一把将这孩子捞进了怀里:“别跑!大军就快攻进来了!跟我回去!!”
“放手!我不用你救!”
阿达礼两脚乱踢的力气实在是大,手肘极力乱摆一肘捅到了剑千山的胸口。剑千山还带着内伤,这一下正被闷闷一肘顶到了气血郁结之处,忍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乍一见血色,阿达礼被吓得一怔。剑千山却是揽着他越发紧了起来:“别跑了……被大军看见,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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