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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 (上声)


  “呵,连战场都不敢上的指挥人去上战场。”
  酒馆里顿时嘘声一片。
  几名书生脸涨得青一阵红一阵,望了望四周,拖着说话那人走了。
  “坐而论道,大脸不惭。”
  末了是一个清灵的“哼”字。
  徐子墨一愣。
  这声音似乎有点像……阿赤。
  阿赤在楼下?
  他三两步下楼去,来到刚才说话那人坐的地方,却只余一双空的座椅。徐子墨问旁边的人:“刚刚坐在这里的人呢?”那人回答说:“刚刚走了。应该还没走远。”徐子墨便赶了出去。
  门外便是大街,人流汹涌。
  他探头张望。
  半晌无果。
  他摇摇头,应该是他听错了。阿赤与子白应当还在齐岭,又怎会在这里。他心一动,那要不要去见阿赤和子白。他摇头,算了,再等等吧。
  他还有些东西要想清楚。
  他在外面逛了一天。
  晚饭时,他与徐子青对坐,闲话间谈起今日所见。他叹道:“街上之人,人人都只顾自己的生活,衣足饭饱,得一小消遣,竟再无所求了。国家朝政与外敌,皆没有一局麻将重要。”
  徐子青笑道:“普罗大众,大抵如此。”
  徐子墨只是摇头。
  徐子青又道:“徐家百年所做,不就是为了给百姓们营造出一处安稳生活之所吗?”
  徐子墨怔住。
  徐子青但笑不语,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按在他碗里。
  徐子墨茫然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气,露出一个笑:“是啊,竟是我自误了。”他高兴起来:“还是大哥说得对。若是一个国家到连底层百姓都必须担心生死存亡之际,那才是将士与朝廷的真真无能。”
  徐子青一顿:“倒是那几个书生。”
  徐子青哼了一声:“腐儒罢了。”
  徐子墨听这话语气不对,问道:“大哥,你曾见过?”
  “在任上碰见过不少这样的人。”他冷笑一声,“偏是这般无才无能无德无胆之人,却往往位高权重,真真笑话。”说完许久,他又是摇头一叹,“这亦是盛世的产物,未见过血,只知论道的何不食肉糜之辈。”
  徐子墨默然。
  盛世之下人民安康,多软弱空谈之辈。乱世战火人民流离,却多枭雄烈士。
  利弊相随。
  世间万物大抵如此。
  他并没有与徐子青说起错看了徐子赤之事。只是一管声音相像而已,巧合的成分太多。
  翌日一早,他依旧乔装一番后,出了门。徐子青说得对,外面的世间百态是精彩纷呈,他自小读圣贤书,出入所遇皆是王公贵族,囿于一个锦绣圈子,是时候该去看看最底层的市井百姓了。
  这一次,他去的是一处小街。
  他先在一家面摊上要了一碗阳春面,又在隔壁茶馆点了一客茶点。
  面摊很小,一副担子一边装面,一边放碗,统共只两幅桌椅,旁立着一竹竿,悬挂着蓝布招子,上面用墨笔写着面摊二字。徐子墨对面坐了一对父女,父亲面容苍老,四十有余,什么都没点,女儿才七八岁,小脸发红,小口小口抿着一小碗阳春面。
  面未吃完,女儿便推给父亲:“吃不完了。”
  父亲又骂了女儿一顿,才珍惜地将剩下的面吃得干干净净。
  徐子墨分明看见那小女孩在咽口水。
  他起身,又去买了一小碗面,放到那小女孩面前:“家有喜事,家主人吩咐出来散财,请这小姑娘吃一碗面。”
  那父亲连连道谢,徐子墨只摇头一笑,扭头走了。这时,他听见后面那父亲的声音:“好好吃完,等我卖完了这担柴,就给你买个头花。”
  女孩小小地耶了一声。
  徐子墨一笑。
  挺好的。
  他又拣了家茶馆,在二楼楚馆上,点了一客清茶,打算消磨过一上午。茶馆里人已坐得七七八八了,正中摆着一桌一凳,坐着一个长须男子,四十五六,正在说书,依旧是昨日的《搜神记》。
  徐子墨慢慢喝茶,打量着底下的人。
  一出书说得起伏跌宕。
  大抵是想通了,徐子墨竟也听得有几分滋味。
  一书说完,喝彩声连连。
  一个四十余岁,面满红光的胖子从旁边阶梯上走上来,朝众人一鞠躬道:“今日小儿喜得麟儿,我得了个孙子。我浑家说了,今儿在座的酒水茶点一切免单,权当沾了我们的喜气的。”
  欢呼声顿时如雷动。
  不少人在底下起哄:“多谢老板了。”“什么时候请满月酒,咱们也去喝杯喜酒。”“恭喜了恭喜了,你们老父尚还健在,岂不是四世同堂了。真真有福气了。”老板只一个劲拱手:“多谢各位抬爱了。”“到时候一定请。”
  欢悦的气氛如浪潮起伏。
  徐子墨心情也轻快起来。
  普罗大众的喜怒哀乐,细细一品来,才是真正人间滋味。
  徐子墨戴上毡帽,下了楼,出门,来到柜上结账,留下一锭银子,对那账房说:“给你东家的贺礼。”说罢,便出了门,才走了两步,他便觉得有人在跟着他,他一扭头又不见人了。
  他一笑,可能是多心了吧。
  一天时间,他又去市集上吃了一回酒,帮一个卖不出菜的小贩叫卖完了一筐菜。
  待他回来时,天依旧半黑了。
  徐子青在灯下看一个请帖。
  徐子墨进去,将大毡帽取下,挂在门口,又唤人打水来,洗净脸,用手帕擦着手,一面走进里屋,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茶,坐在桌边,问徐子青:“大哥,你拿的是什么?”
  徐子青道:“隔壁家嫁女,发的请柬。”
  徐子墨一怔:“怎么会给我们发。”
  徐子青道:“嫁女的是本地的员外郎,一个富户。这是他的掌上明珠,要嫁到临县的县太爷家里,听说是准备连开三天的流水席,附近的街坊邻舍应该都接到了请柬,我们大抵只是顺便。”
  徐子墨哦了一声。
  原来如此。
  徐子青将请柬晃了一下:“去不去。”
  徐子墨对这种事原是没兴趣的,不过想起上午去的茶馆那老板的欢喜模样,又改了主意:“去。”
  他朝徐子青一笑,“我还没见过乡间喜事是如何办的呢?流水席?是所有的人都能来吃席的吗?”
  “是。”徐子青道:“不少穷人家一年没沾过荤腥,就指着富户做流水席呢。”
  徐子墨一叹:“民生艰苦。”
  徐子青一笑:“世事皆苦。”
  两人隔日便去了那员外郎家赴宴。员外郎在门外搭了个大棚,摆了十桌菜,专供来赴宴的街坊邻舍,随到随吃,吃完可走。徐子墨两人来得晚了,只剩下一座与女客近的桌子未满,两人坐下。
  坐下便有窃窃私语。
  徐子墨离得近,听见了背后的大妈大婶议论着:“这是谁家的儿郎,这等俊俏。”“比俺们村头村长家的二儿子还好看。”“看那身形,刻有一把子好气力。”“也不知成了亲没?”“我家二姑娘年纪倒是正好。”
  徐子墨听得汗下。
  两人都是改变了容貌出门的,只是坐席不能戴毡帽,谁知依旧惹来这么多注目。
  幸亏没问到跟前。
  徐子墨依旧可以当没听见。
  桌上虽然都是不认识的。但有酒助兴,又有好菜好饭,一众人心情大多不错,闲谈起来,气氛倒也活跃。徐子墨时不时插一句话,慢慢喝酒,觉得乡间小宴的气氛倒不比宫廷御宴差。
  吉时到。
  火红嫁衣的新娘被新郎抱着出来。
  娘家一众人跟着相送,新娘父亲依依不舍,嘱咐着女儿,“婆家要万事小心”,又嘱咐女婿要“好生照顾我女儿,不得怠慢”,又扭过头抹泪,“也不知你母亲该哭成什么样了。”
  新娘声音哽咽,连连点头。
  新郎给岳父磕了几个头。
  新娘父亲挥了挥手,让两人走了。
  新郎将新娘抱上轿,自己上了大马,笑得见牙不见眼,活脱脱一个傻新郎的样子。
  徐子墨忍俊不禁。
  徐子青亦是含笑摇头。
  送走新人,新人父亲招待亲友,气氛依旧热络。一桌人都吃过了,又和主人家道过喜,都下了席。徐子墨也随了份礼,交给了门房,便待出门。谁知刚走两步,便被守候在门口的一众女客围住了。
  “这两位儿郎,今年多大,家中有无父母可曾娶亲?”
  “我有一侄女,与你们兄弟俩年貌相当。”
  “明日来我们家坐坐。这等好人才,之前竟未曾见过。”
  ……
  徐子墨徐子青被围了个正着,被热情的女客们问得额头汗下,插话的机会都无。只能再三推脱,连连答应了去几家拜访,才得以从包围圈中挣脱出来。小跑上路,徐子墨二人看着各自的狼狈样,哈哈大笑。
  心情舒畅,两人慢慢踱回家。
  太阳光温暖又明亮。
  徐子墨忽然长叹一声:“真好。”
  徐子青问:“什么好?”
  徐子墨道:“太平气象,国泰民安,平安喜乐,真好。”
  徐子青摇头:“只是太平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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