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穿的衣裳,永远浅淡清雅,如浴春风。
这些词当然是哥哥教他的。
“与君子相交,当如浴春风。”他说:“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他还说,“这句话出自《诗经·小雅》。”
阿墨不懂什么《诗经》。
他只觉得书中的君子,肯定是哥哥这样的。
有一次,他这样和哥哥说了。哥哥也只是无奈地笑,摸摸他的头就让他走了。和哥哥住了好久了,春天来了又去了,花开了又谢了,一年多过去了。可阿墨始终没有见到哥哥发脾气,或者不开心的样子。
除了这天。
那天,他又跟着哥哥去了山上。
他爬山累了。哥哥让他一个人在房间里休息,去找了那个老头。他们两个坐在温泉旁边,对着石桌坐着,谈了很久。阿墨一觉睡醒了,他们还在说话。阿墨就去找哥哥,趴在他怀里。
哥哥搂住了他。
不知怎么。
阿墨觉得哥哥的笑有点勉强,而且哥哥抱得太用力了,勒得他有点疼。
他扭了两下身子:“哥哥,疼。”
“哦,不好意思。”徐子青这才反应过来一样,慌着把他放开,给他揉了两下,又给他安置了一个石凳,安抚一笑,“我刚刚想事情去了,没留意,阿墨,勒疼了吧。来,这里坐着。”
“没事的。”阿墨摆摆手,客气道,“我原谅你了。”
徐子青哭笑不得。
那老头也惊异地瞪大了眼。
阿墨坐下,也瞪了回去。
这老头好生讨厌。
老头哈哈大笑,又说起话来。
“这一次老夫有七成把握。多亏了这一味新药,否则老夫这一招险招恐怕要功亏一篑了。到那时,可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能得了这一味药,也不枉我在齐岭住了这两年。”
“……这一向多亏顾圣手了。”
“不妨事。倒是徐将军,他……”
阿墨抬起头。
徐将军是谁?
他看见那老头看了他一眼,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徐将军这是心病。到时,只要那两位能醒,徐先生在给他慢慢减轻剂量,也许就能康复了。到时,徐家一门团聚,也不枉当年我受徐老将军照顾了。”
“……是。”
那天,那老头还要阿墨去山洞里看看。
一向哥哥都是让阿墨去的。
那天哥哥却替阿墨拦住了:“顾圣手,也不差这一时。”
“也是,倒是老夫急了。”
阿墨便跟着哥哥回去了。
徐子青牵着手回家时,天已擦黑了。路上,阿墨被哥哥牵着手,走得很快,有几次都差点跟不上哥哥的步子。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哥哥好像不对劲。他也不敢说话,就跟着走。
走了很久,徐子青才问:“阿墨。”
阿墨抬头问:“嗯?”
徐子青又问:“阿墨,你喜欢哥哥吗?”
阿墨猛点头:“我喜欢哥哥。”他特别喜欢哥哥。
徐子青不作声。
夜里下了寒气,山里走着会有凉湿的空气迎面兜头罩过来,将人裹在其中,阿墨被冻得一激灵。山上天低,厚厚云层仿佛就在头顶,黑压压的黑暗从天穹铺散到人脚边,人与火把走在其中,破开了一条火红的缝,走过了,缝又合上了。
远远的有一两声长啸。
大概是某种鸟兽。
阿墨又走几十步才听见他的声音:“那阿墨,你会一直都喜欢哥哥吗?”
“当然啦。”
“……那就好。”
“哥哥也会一直喜欢阿墨吗?”
“会的。哥哥一直都喜欢阿墨。”
“阿墨也喜欢哥哥。”
……
走出很远,阿墨又听见哥哥的声音:“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走了,阿墨会想我吗?”
“哥哥。”阿墨停住了,抓住了徐子青的袖子,惊恐地叫道,“哥哥,你要抛弃阿墨吗?哥哥,你不要丢下阿墨,你不要走,哥哥不要,不要再丢下我,我不要和人分开……”
他叫着,脑袋剧烈地疼了起来。
巨大的雪块压顶般滚下。
鲜红的血。
雪白的山。
黄色的尸体。
……
无数个声音在他脑里叫嚣。
“阿墨,阿墨……”他听见有人叫他,是哥哥的声音。他嘴里被喂了一颗药。他慢慢困了起来,眼睛又睁不开了。迷迷糊糊中,他听见一声轻叹,接着有人背起了他,在那一摇一晃的起伏中,他睡着了。
醒来时,他已到了家。
哥哥在给他打水洗脸。
他想起了方才的事,一把抓住哥哥的手臂:“哥哥,你不要走。”
徐子青无奈地笑:“阿墨乖,你先把手松开,让我把脸给你洗了。”
“不,我不放。”阿墨瞪着哥哥。他才不要和哥哥分开。哥哥肯定是嫌他笨了。他不要再和人分开了。他一想到哥哥要走,心就像被撕裂了一样,疼得他想哭,好像以前就这么疼过一样。他说:“除非你答应我,不离开我,我才放手。”
徐子青半晌没说话。
阿墨也和他僵持着。
徐子青许久才苦笑:“好,我答应你。”
阿墨这才欢喜起来。
徐子青替阿墨擦了脸,又打水让他洗了个澡,就让他上床睡觉了。阿墨躺在床上,盯着哥哥。他怕一错眼,哥哥就会不见了。他看着哥哥也收拾了,却拿了另一床被子,在床下打了个地铺:“阿墨,睡吧。”
阿墨瞪圆了眼。
哥哥为什么在床下睡。
他掀了被子,坐起来:“哥哥,我要和你睡觉。”
“阿墨乖,听话。”徐子青将阿墨按在被子里,替他掖了被角,才解释道,“之前,你夜里总做噩梦。我怕照顾不过来,所以才和你一起睡的。现在你也大了,该学会一个人了。”
阿墨反驳着:“我现在也会做噩梦。刚刚我就做噩梦了。”
徐子青道:“我在这里也可以看到。”
阿墨咬着牙齿,气得要哭:“哥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没有。”徐子青没有看阿墨的眼睛,而是低着头,理了理被子,盖好了,翻了个身,温声道,“阿墨,别多想。马上你就会有两个新的兄弟陪你了。他们以前和你感情都非常非常好的。到时候,你就不会……”
话到这里就断了。
阿墨只听见他又低声笑了笑,才说:“阿墨,睡吧。”
哥哥还是不要他。
哥哥骗他。
阿墨鼓着腮帮子,气愤愤地下床,直接掀起了哥哥的被子,钻了进去,紧紧地抱住了哥哥:“哥哥,我不管。我就要和你一起。”他说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特别委屈,“你们都不要我,都不要我,就剩我一个人。我……我……”
心里有某个陌生的地方被触动了。
他想起了那种熟悉的恐惧。
他忍不住把头贴在徐子青背上,哀求着:“哥哥,别让我一个人好不好……”
第三十九章
“阿墨,阿墨……”徐子青将阿墨抱住,替他擦去眼泪,又轻轻拍他的背,“阿墨,你很乖的,对不对?不要哭,不要哭。哥哥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嗯?听故事,好不好,阿墨?”
阿墨委屈地嗯了一下。
他将脑袋在哥哥怀里蹭了蹭。
徐子青道:“从前有个孩子,他生在平民中间,和一群同样出生平凡的孩子一起长大。在那群孩子里,他是最聪明,最好看,也是学东西最快的。所有的人都说,他是个天才,将来肯定能考状元。”
阿墨依旧小声抽泣着。
徐子青的声音很平静,在寂静的夜里,像夏日竹林傍晚,劈面罩过来的一条碧色凉纱,从脸颊上拂过,肌肤生凉。
他继续说着,“那个孩子长久在这样的环境呆着,已经习惯了做第一的。他也觉得自己真的很聪明,总能轻轻松松做到小伙伴做不到的事,轻而易举打败周围所有的孩子。”
阿墨小声问:“那个孩子是哥哥吗?”
徐子青摸了摸阿墨脑袋,又道:“直到有一天,他被带离了原来的环境,到了新的地方。在这个地方,他是年纪最大的,所有人都要喊他哥哥。他也习惯了成为所有孩子的头,就像以前一样。可他很快发现,不一样。”
阿墨睁大眼:“有什么不一样?”
徐子青自嘲似地低低一笑:“什么都不一样。他发现他引以为傲的一切都不值一提。他好看,大家都一样好看。他聪明,可永远有人比他更聪明,甚至比他聪明百倍。那些弟弟们,比他小了三岁,四岁,却总能轻轻松松超越他。至于他的家世,根本是不能提的。而他和比他小的弟弟们一起习武,却总能被弟弟掀翻在地。”
“习惯了当第一的他,开始怀疑一切。他不能接受自己这样笨,为了重新维持自尊,他开始了从前最不屑的苦练。”
“可是不行。”
“他永远都比不上其他人。”
“原来,他真的是最笨的。”
……
阿墨听得呆呆的。
他问:“可是,如果不和别人比就好了啊。”
“他曾经也这样想过。”徐子青怜爱地摸着他的头,“可是,做不到的。只要你还在那个环境里,就永远挣不脱这一切。没有人可以做到对周围的一切无动于衷,没有人可以忍受总被人当做废物一样地看,没有人愿意总是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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