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吹过,道旁纸糊的灯笼慢慢地晃着,他们径直穿过数不清的东村亡魂,而这条夜市,仿佛漫长得看不到尽头。
“祁陌。”
“我在。”
“祁陌。”
“我在。”
黎云笙一次又一次确认了祁陌依然在自己身后的事实,直至他到达了通往村口的唯一一条土路。
和方才的夜市相比,这条路实在荒凉萧瑟得可以,两边的民居墙壁焦黑生满青苔,似是很久无人住过了。而最匪夷所思的是,这里每一座房屋生锈的门前,都燃着三根红烛,火苗摇晃着发出微弱的光芒,于月色映衬下,愈发显得凄冷可怖。
风拂过脸庞,如刀割般疼痛,黎云笙脚步未停,却蓦然有不安预感从心头涌起,他下意识将手指自身侧攥拢。
“祁陌。”
而这一次,祁陌没有再回应他。
“……祁陌?”
四周隐隐传来男人的冷笑声,紧接着是女人柔弱的低泣声,还有孩子的咿呀学语和老人压抑的咳嗽。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在他的耳畔不断回响,如同密集的大网压得他透不过气。黎云笙向后伸出手去,但身后空空荡荡,已没有了祁陌的温度。
如果祁陌还在,绝不会毫无表示,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在方才踏上这条路的瞬间,祁陌便已经消失了。
人在很多时候,所做出的选择是不会经过深思熟虑的,甚至只是一时冲动,更无意去考虑后果。
所以黎云笙回头了,他咬紧牙关猛然转身,与此同时,两旁的红烛迅速融化下去,直至全部化为烛油,光芒熄灭。
“祁陌!”
回答他的,是数以百计的亡灵怒吼,阴气化作有形利刃当胸袭来,被他堪堪躲过。
黎云笙谨慎后退,发现刚刚在夜市中徘徊的村民们,不知何时已经包围了自己。他们每向前行进一步,身上的血肉就枯萎一分,直到彻底变成一具被焦黑外皮包裹着的骨架,眼眶深陷,森森的牙齿尖利带血。
可当他们已与黎云笙相距不过咫尺时,却仿佛忌惮着什么不敢扑过来,黎云笙低头看去,见雪色系在自己腕间的那条金色发带,正泛着幽幽微光——大概这群亡灵,惧怕翼灵的力量。
但是,明明祁陌腕间也系上了一模一样的发带,为什么依旧出了问题?他现在在哪?
黎云笙环顾四周,熟悉的身影却没有再出现,他只觉心口血气翻涌,油然生出一股难以遏制的狠意。
不管祁陌在何处,自己掘地三尺,总能把他找到的。
红叶手钏经他意念指引化作赤色长刀,他飞身一刀劈向地面,但见两指宽的裂痕以他脚下为圆心朝四面飞快蔓延,直到形成八卦图案,将整座东村都分割开来。
“以吾猎杀之名,三昧真火召来!”
烈焰自每一重沟壑中拔地而起,带着如地狱般灼烧的气息,赤芒冲天,气势惊人。
那群意欲夺取黎云笙性命的亡魂,无一例外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围困其中,它们慌忙想逃,却被黎云笙用符纸封死了所有的去路。
在这一片茫茫烈火中,红叶手钏设下的结界将黎云笙很好地保护起来,他脊背挺直负手而立,面无表情望向前方。
画地为牢,他就是要将这里燃烧殆尽。
“祁陌——!”
不晓得到底过了多久,随着这一声几近破音的呼唤,汹涌的火势渐趋微弱,整座东村仿佛沉寂下来,幻化出来的夜市也已消失,视线中重归清晰,只余满眼焦黑土地、房屋废墟,以及狼藉尸骸。
这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场,先前每一位踏进东村的外人,应该都成为了陪葬品,而那些侥幸逃出的人,最终也未能免于死劫。
可是祁陌呢?祁陌还是没有出现。
心脏剧烈跳动着,难以言喻的冰凉感一点一滴渗透骨缝,他在想,此刻似乎又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了啊。
就像当初和师哥生离,与师父死别,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孤单和绝望,没有体会过的人,是不会懂的。
他错了,在东村之外,自己该坚持让祁陌走在前面才是,至少他可以始终确定祁陌在哪里,而不会连回头看一眼也来不及。
如果雪色在这里的话,她会有办法么?
仿佛感应到了他的想法,此时雪色交给他的发带突然脱离腕间,随风朝前方飞去,他心中一凛,当即毫不迟疑紧跟上去。
约莫前行了两炷香的光景,发带轻飘飘落在了一座庙的石阶上,黎云笙停住脚步将其拾起,抬眸望去。
那落了灰的牌匾上书了三个大字:无常庙。
这庙显然已经许久无人供奉香火,连里面的香炉都倒了两座,蒲团被随随便便扔在一旁,案前的祭品果盘空空荡荡,上面还有两三只不知名的昆虫在爬行,着实荒凉得很了。
“雪色!”黎云笙高声唤着,“雪色你在吗?”
庙中静寂,一时只能听到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
他感觉自己的耐心即将被耗尽了,不禁将冷冽的眼神投向上方两座黑白无常的泥像。
或许把这两座泥像打碎了,会有什么奇迹发生吧。
谁知正当他向前一步,即将付诸实践的前一刻,忽听熟悉的清越女声自身后传来,及时制止了他。
“笙笙你手下留情!毕竟是自家兄弟,打碎人家泥像不太合适!”
话音未落,但见金光掠过,雪色身形已凭空出现在不远处。她旁边还跟着一位身材高瘦的年轻人,那年轻人一袭长衫五官清秀,然而却面色惨白口吐长舌,观之渗人。他头顶官帽上书有“一见生财”四字,望向黎云笙的目光笑嘻嘻的。
“不愧是你教出来的小家伙,胆子这么大,连我和老八的泥像都敢拆。”
第49章 七爷八爷
最近有些忙,都没来得及记上几笔,我想我错过了笙笙和祁小哥很多有纪念意义的瞬间,不过也无所谓,他们自己记得就够了——《雪色日记》
站在雪色旁边的年轻人,就算不自报家门,黎云笙也能猜出对方是谁,正是地府负责拘提亡魂的白无常谢必安,人称七爷。
他没问对方为何会到这里来,也没问对方为何会跟雪色在一起,只面无表情略一颔首,算作行礼:“见过七爷。”
“长得挺俊的。”谢必安连连点头,本就笑意盈盈的一张脸,此刻笑得更不怀好意了,“果然是小白鸟喜欢的类型。”
雪色横他一眼:“请不要妄自揣测别人的心思,七哥。”
“我说错什么了?没想到你活了这么多年也依旧少女怀春,对英俊潇洒的少年情有独钟。”
“……烦不烦?”她没好气地抬手,用力一扯他鲜红的长舌头,“先把这玩意儿收回去,别吓着我家小崽子。”
于是谢必安当真就把舌头收起来,看上去终于像个正常的美男子了。
雪色道:“笙笙不用紧张,我们是老朋友了,多年未见,今天碰巧遇到,切磋两招顺便叙旧。”
但黎云笙关注的重点显然不在这里,他立于原地,内心愈发焦躁不安。
“祁陌不见了,我烧了整座东村都没发现他。”
谢必安夸张叹息:“我正要说你烧东村这件事,怎么说烧就烧了?如今的年轻人真是脾气差劲。”
黎云笙不闪不避迎上前者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纵使如此,我想找的人也还是没有找到。”
“所以你刚才气得要拆我和老八的泥像?那泥像铸的还挺好看的,多可惜啊!”
“……”
雪色冷不丁从后面推了他一把:“别废话!我就说八哥刚才为什么突然失踪,他是不是干坏事儿去了?”
“你也知道,老八最擅长一脸正气地干坏事儿了。”
“赶紧的,让他把祁小哥交出来!”
谢必安抖了抖袖子,懒洋洋应着:“好,毕竟我也不太乐意他总跟漂亮男孩子独处。”
“……”
“老八!老八你再躲躲藏藏的,当心我在你泥像脸上画乌龟!”
话音刚落,忽觉庙内冷风袭来,暗光浮动间,两人已衣袂飘飘出现在摆放祭品的台案前——左边的正是祁陌,而右边那位黑衣黑靴,头戴书有“天下太平”的官帽,面容阴冷俊美,不带一丝笑意,定是黑无常范无救没错了。
黎云笙乍一见祁陌现身,登时想也未想就将其扯到了身边,扶着肩膀认真打量他有没有受伤。
祁陌和风霁月地笑着,温声开口:“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在没见着你之前,我可无法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好好的。”黎云笙总算安下心来,随后便觉得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怎么,你跟八爷曾经有过节啊?”
“我还没强到能让八爷记恨的程度。”
“……那他为什么抓你?”
“对啊我们也想知道。”雪色和谢必安一起看向范无救,“你为什么抓他?”
范无救冷冷回答:“我只是想研究研究他……”
“啊?!”
“怀里的那盏古灯。”
谢必安阴阳怪气道:“下次说话不要大喘气,我这一巴掌险些就扇在你脸上了。”
“啰嗦。”
“你是不是活腻了,都敢跟你哥顶嘴了?”
雪色显然已经对两位无常大人的互怼习以为常,她拍了拍祁陌的肩膀,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说点什么题外话:“方才笙笙找不着你,急得都打算拆庙了。”
黎云笙:“……”
祁陌侧眸看向他,语气含笑:“当真如此?”
“还不是因为你没用,说被人抓走就抓走了!”
范无救闻言冷漠接口:“我要抓他,他自然无法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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