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真的成了一世清贫潦倒的书生,我附了他捡来的一只花猫,看见他的画,画的比我的还好,意气盎然,自在洒脱,想来那一世虽清贫,他却是快乐的。”
回忆间的江玉楼眼神朦胧,有笑意,亦有苦涩,慕容九又奇怪:“他辗转八世,就无一世是女子?”
江玉楼想了想,点头说道:“倒是有。有一世,我找他许久不得,原来是因他投身做了女子,我终于将她认出来。只是当时,我不该附于一只银狐体内,银狐珍稀,便被猎人的猎夹锁伤,那世她救了我,抱着我时我已迷糊,看她的脸也是模糊,只是看见近处抱我的那只手腕上,戴的是一对儿银镯,雕镂锦鲤和吉祥草的图案。后来我被救醒,才看清她,姿容相貌竟有七分不曾变。”
☆、第十章 人入花灯夜
慕容九给自己也倒上了一杯茶,江玉楼便开始与他说起了李承璘那一世。
借画逐客后的第八日,江玉楼在院中抚琴,便听见有扣院门之声,李承璘站在敞着的院门旁扣指轻敲了几声院门,笑着朝他看过来——他倒是第一回敲门而入。
江玉楼看过去一眼,没理会,继续抚琴。
李承璘便自觉的走过来,在离他最近处坐下来,耳听着琴,眼盯着他看,江玉楼也不轰赶他,也不理他。
一曲毕,江玉楼道:“陈公子何故还要来此?”说完也没有听回答的意思,起身便要回屋。那一问只像是又逐客。
“我本来是不想来的。”李承璘站起来摇着扇子,倚在树边笑着就是一句:“唉!奈何,是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当真是……相思猖狂呐!”
江玉楼身子一顿,然后是有些恼,直接回屋。
李承璘立刻收了扇子跟进去。
江玉楼在窗边看书,依旧当他是空气,李承璘这回问什么,他都是不答了。
李承璘也不急,二人就这么一直坐了三个时辰,他看书,他看他。最后,他合了书,他还看他,他恼着问:“你到底要如何?”
“缠着你。”
“你……”
“我说过的呀,下次再来,就是冲你来的,没别的目的了。”李承璘笑道,眉眼清隽,带着天生的玩世不恭。
于是就这么一来二去又是三日,李承璘见江玉楼也不再说那些逐客的言语,便寸寸试着近尺,最后也不称江公子了,改叫玉楼……以至于他一叫这名字,江玉楼便又对他视若空气。
看见江玉楼不再作画,整日的看诗词文章,李承璘见了便总要与他对诗,对出的诗句偶尔也能惊得江玉楼不禁抬头或者侧目来看他几眼。
原因是他对的牛头不对驴唇。
后有一日,李承璘问他:“我听说作画只有潜心才能作的好,若是心神不静便作的应付。玉楼近来都不曾作画,可是心不再平静了?”
江玉楼指下琴弦一按,琴音乍止……接着又若无事,抬指继续弹琴。
李承璘问:“那日忘了问你,这曲子你弹了许久,叫什么?”
他不知道,江玉楼最不喜欢别人打扰,不管是作画,看书还是弹琴,可是偏偏李承璘却打扰了他原本平静的生活。
江玉楼不理会他。
“你知道,你要是不说,我会一直问的。”李承璘挨过去笑道。
“江上雪。”
“江上雪,浦边风。是因为张子同吧。”李承璘道。
江玉楼侧目看他,那眼神就像是每次李承璘对错诗一样的惊讶,不过这次,他说对了。
李承璘接着笑道:“我听江寒说,你很仰慕他。玉楼,你是否是想要像他那样的生活?”
“扁舟垂纶,浮三江,泛五湖,渔樵为乐。有何不好?”这是他第一次在李承璘唤他名字的问题下回答他。
“张子同的斜风细雨,结果最后却是个溺死的命。”李承璘的眼神似在叹息,这样的神情几乎不会出现在他的脸上,他似有似无的叹了一息,眉头微皱:“所以说,也许那样的生活根本就不存在吧。”
一时两人竟是无言。
过会儿,李承璘起身,要出院门时,江玉楼依旧坐在琴案前,一缕馨香在身边缭缭娜娜。
“陈璘。”江玉楼第一次主动叫住了他:“是《楚辞》,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所以我叫江离。”
临走时,江玉楼只是与李承璘说了这句无关任何的话,可是也不知为什么,李承璘就是高兴。躺在东宫床榻上天亮也没睡着,第二天又去了梨苑。
“你可知今夜长安要热闹了?”李承璘看起来很兴奋。
江玉楼在作画,奈何一旁研磨的李承璘一直在聒噪,能静下心来才怪。
“今夜是仲秋花灯夜,你可与我同去?”
江玉楼不语,只是在画自己的枝条。
“你可去逛过花灯?”李承璘又道:“夜色甚好,街景喧嚣,夏晚是夜星繁天,虽是夜晚,却亮如白昼,只因那环河满树,满街满城的花灯整整的亮上一夜,人人相携结伴,还有那一对对心系相通之人,相约月圆看灯对诗,我们……”
“不去。”江玉楼不耐烦他的聒噪,落笔点上朱砂,只清清给了两个字。
“你不去?”李承璘看他半天:“那我如何去?”
“随你。总之我不去。”
慕容九听着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他觉得李承璘该是不会放弃的主儿。
结果正如他我所料,江玉楼说那晚,是被李承璘硬拉上街市的。
慕容九问江玉楼当时是否有些恼了?他说他不喜欢人多吵闹的地方,又是被强行拉去的,自然是恼了。
可慕容九看见江玉楼说这话时,却是微微笑着的。于是他也搞不清,江玉楼当时真是恼的?
那晚李承璘带着江玉楼走过了长安的长街,人庭喧嚣,华灯初上。那是江玉楼第一次逛花灯,每年的中秋都是陪着母亲对月怅然,从来不知中秋夜可以这么热闹,人原来可以这么多。
李承璘把江玉楼拉到河边放河灯,似是蓄谋,又将笔给他,要他在灯上写字。
江玉楼见旁人在灯上写了名字,询问卖灯人才知是为死者祈愿,为生者挂心,为自己求缘。
在李承璘期待的注视中,江玉楼写了愿母灵安。
李承璘心中一落,不甘心又如何?人家自然要孝字当头。
走到前方,只见一树硕大,坠满花灯,亮的枝叶煌煌,像极了一盏巨大的灯笼。江玉楼过去看,灯上皆有字笺。
“这是灯笺。每两盏灯都有上下半句诗分开挂。”李承璘道,说着就随手捞来一盏,打开念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江玉楼对诗句根本就是随口便来的习惯,随即就能对上:“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说完竟真就找到了那写了下半句的花灯。
李承璘一怔,然后只是笑而不语,又打开一个灯笺,笑道:“似此星辰非昨夜?”
江玉楼又要对,却被人抢了先。
“与谁执手立中宵!”
一听是个女声,爽快伶俐,当真是不带半分拖泥带水。
李承璘心中失望几分,看过去,一个女子拨开身旁的花灯,正朝他看过来,她面容姣好,笑意盈盈的看着李承璘:“公子的诗笺,本姑娘对上了。待我找到那只花灯来!”
江玉楼看了看李承璘,有些不懂,便问李承璘:“对上了又如何?”
李承璘笑了笑,牵了江玉楼的手,又不怀好意的再笑笑:“你知道为何明明是一句诗,却要分别挂在两盏灯上么?”
江玉楼不防自己的手被抓住,一缩手就要抽出来,李承璘却抓的更紧,笑里依旧不怀好意,直盯着江玉楼道:“因为如此还能对上来的,就该是一对儿,就得要在一起。”
江玉楼一怔,愣愣的看着李承璘,李承璘见他愣了,正想趁机再进一步动作,比如拥他入怀……不想良辰美景不虚设,只恨有人插足。
方才那毫不拖泥带水的女子已经一眼找出那只花灯,冲李承璘就过来了。
江玉楼才反应过来,回神就要挣开李承璘的手,李承璘却抓紧江玉楼的手,拉着就跑。
江玉楼在后面道:“你拉着我跑做什么?”
李承璘笑道:“不拉着你跑,等那女子缠上来就完了!”
江玉楼挣他,恼道:“放开。”
李承璘推开人群,还是拉着他跑,手也是抓的更紧,边跑边高声笑道:“那女子对的好,似此星辰非昨夜,与谁执手立中宵?自当与君执手立中宵!”
那一晚的长安,花灯如昼,映河星火。
身后的江玉楼,眼底眉梢,竟也有了一分笑意,眼底的清寒,似乎也不再是那么清清冷冷。
☆、第十一章 劫入贼窝
算起来,今天是第七日了,即使是白天,慕容九也将房间门窗关紧,这样阳光进不来,以便江玉楼随时出现。家中二老发现这独苗又开始神神怪怪,大概又要请法师来准备一场法事了。
于是慕容九不得不诓谎称自觉腹无诗文,预备闭关苦读,悬梁刺股已备来年科考。
二老欣慰涕零,撤了院中房外的些许下人,不许闲杂叨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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